謝幕
好在她們二人只是日常吵鬧,為平靜的生活增添幾分熱鬧,使得這日子快樂而充實。
第三天,到了照例燕萏兒每日登台的時候,檯子下的賓客都已落座,就等著燕萏兒的登台了。
後台,他已裝扮好,不變的旦角兒扮相,只是這次他把故意留下的鬍鬚給刮乾淨了,這下真的就是雌雄莫辨,嘆為天人了。
他把我叫到了後台,拿出他床上日夜廝摩的木劍,說道:「今日便是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了,接劍。」
我既然答應幫忙自然接過了他手中的木劍,溫潤極了,比想象中的厚重。他見我接過了木劍,便伸手把住我的手腕,拉著向台前就要走去,「同我演齣戲。」
我不會的呀。
可是登台之後,台下的目光驚訝不比我當時的緊張少幾分,一陣騷動,因為燕萏兒的鬍鬚沒了,大家記憶中,燕萏兒的鬍鬚從未刮掉過,而我一張素顏,一身素衣,一柄木劍顯得不那麼突兀了。
聲樂響起,我大腦一片空白,只是被燕萏兒把著手腕,跟著他的步子走,只記得鼓點越敲越急,鑼聲越來越密,弦越拉越緊。
我的慌亂顯得恰如其分,燕萏兒沒有唱一句,似乎一直都在兜兜轉轉,躲避什麼,他的神色緊張之中夾雜著幾分起初決絕。
結尾那一下,所有樂器都停了,只剩下燕萏兒凄婉的一聲,「罷了。」戛然停下腳步,轉身與我慌亂的眼睛四目相對,明顯的告訴我,他仍貪戀著一切,可是,無奈何,他雙手托住我拿木劍的手,緩緩的貼上自己的脖頸,決絕的一下,愴然到底,留下我眼神茫然的望著他,看著他倒下的可憐模樣,腦海里有個聲音響起,「陪他去吧,反正已無甚可留戀的了。」
我用那柄木劍緩緩的一寸一寸的推進胸膛,直挺挺的後仰倒下,眼神望著天空一點點的渙散,想著,「為了什麼呀?」
台下寂靜之後的掌聲把我拉回現實,我站起身,只是意識被剛剛那種虛無感佔據了,莫名的悲傷,感到頹喪,疲倦。我還在自己的世界沒有回過神,台下的賓客大聲的驚呼,夾雜著不可置信的悲痛,我努力搖搖頭想去聽清他們為什麼發出如此的哀聲。
燕萏兒若無其事的重複了一遍,「我要走了。」全場哀聲陣陣,這意味著他們再也不能聽到燕萏兒唱戲了,這已經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與吃飯睡覺一樣自然的事情,一下子沒了。他們生命中某樣東西被抽離的痛苦,使他們無所適從,當時只能藉由痛呼哀號發泄。
他們沒有一人去挽留,他們沒有挽留燕萏兒的意識,這是長久以來他們的日常生活告訴他們的,吃飯睡覺,去銅雀台看燕萏兒唱戲,這是每一個在銅雀台居民的生活,突然間,燕萏兒的一句話就讓他們的生活崩塌了,他們痛苦的像是被拋棄的孩子,他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燕萏兒不想了。
其實我聽到的那句,「我要走了。」是燕萏兒重複的第二句了。他說完便一如平常的轉身走了,只是這次大家都忘了他立的規矩,而他也不在乎了。
秦寶兒迎面對燕萏兒說了句,「你也還沉溺其中呢。」燕萏兒沒搭理秦寶兒,自顧自的去卸妝了。而我還在台上,同燕萏兒唱戲時的虛無感,和台下那些人的無助感交織在一起,我也無所適從,我霎那間忘卻了自己。
秦寶兒過來撿起那柄木劍捅了我一下,便轉身扛著木劍說到:「與你無關。」
我伸手握住了木棍,我想要擊碎什麼,有些憤怒,我需要發泄,後台傳出燕萏兒的聲音:「把這戲台拆了吧。」
我找到宣洩的口子,我瘋狂的揮動木棍,拆了這檯子,塵埃落定時,我灰頭土臉的立在那裡,台下剛才還痛不欲生的人們早已不知去了哪裡。
這是燕萏兒的謝幕。平靜的無關痛癢。
我不知他打算要隨我去下一個地方,我也沒有理由不讓他去。只是臨了總有些不如意。
銅雀台的民眾們齊刷刷的跪在鎮子口,很明顯為了燕萏兒。音容悲戚,每個人都在念叨著燕萏兒對於他們的重要,意在挽留。只是曲終人散是他立的規矩,哪怕不在戲園子里,只是立下這般規矩的人,決絕是我這個外來人可以體會到的。
他看見了這些熟悉的人的祈求,只是眼睛沒有絲毫情緒波動,挽著我的手,見我面對這些鎮民遲疑的時候,沒有再牽著我,留我在原地,徑直向人群中走去。
人們哀求,磕頭,祈禱,可是都不敢上前去拉住他,以此來挽留他,他在這些人心中仍舊是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的存在。只是他走的沒有給他們留有一絲絲感情,在他即將就要穿越這群人的時候,有一個人,伸出了手,抓住了燕萏兒的衣角。
那個人止住了哀求,震驚的望著自己的手,那隻手不自覺的屈起兩根指頭去捻燕萏兒的衣角,貪婪的去感受手上傳來的觸感,他沉浸在哪兒。
燕萏兒終於止住了腳步。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一片,一群人,看到了這一幕,哀求聲逐漸熄滅,歸於了寂靜,這種寂靜極其的壓抑,天空此時也黑了下來,遮天蔽日的黑雲在翻滾著,醞釀著一場暴雨。
一聲炸雷在空中轟響,餘下的人彷彿接到了號令,齊刷刷的踉蹌撲向燕萏兒,勢要吞噬掉燕萏兒。
燕萏兒呢,呆在哪裡,彷彿被釘在了哪裡。我見狀,抽出棍子,就要衝進人群,可是我的衣角也被拽住了,我慌忙回頭看見秦寶兒一隻手握著那柄木劍扛在肩頭,另一隻手抓著我的衣角,眼睛望著呆在哪的燕萏兒,譏諷道:「哈哈,被反噬了吧。」
燕萏兒彷彿被秦寶兒的嘲笑喚醒了,一道閃電撕裂天空。剎那間,燕萏兒左手翻手捻起了蘭花指,右手掩面。秦寶兒手中的木劍隨著那道閃電消失了。
又是一聲雷響,雨點終於啪嗒嗒落下,砸入泥土裹上塵埃,然後綻放開來。那些撲向燕萏兒的人,一個個被落下的雨滴擊倒了,隨著雨滴的落下人們也次第倒下,最後一個人倒下的時候,燕萏兒緩緩的並指捏了個劍訣,而那木劍赫然出現在他手中,慢慢的被雨點一滴一滴的打濕。
我們三人,任由雨水打濕,模糊的視線望著這些倒下去的人,我一時間麻木了。
燕萏兒收式,轉身向我走來,到我面前緩緩舉起右手,掌心是木簪,包裹著秋的木簪。原本應該在我身上的。
他的生音依舊很好聽,「木劍被我喚作『檀奴』,是由『秋』孕育的,所以她倆所作母子。喏,木簪收好。」
我被他的聲音撫平了情緒,對眼前倒下的人群的感覺歸於虛無。我木然的收好木簪,又被燕萏兒挽住了手臂,隨著他,踏過人群,向著雨幕外走去。
秦寶兒,見燕萏兒挽著我向前走去,喊了聲:「等等我啊,老妖怪。」便踮腳左跳右蹦的追趕我倆而去。
雨越下越大,雨水來不及被大地接納,便匯聚成流向遠方飄蕩,不幸的是裹挾了殷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