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唾手可得
葉知秋支著頭靠坐在窗邊貴妃椅上,輕搖著羅扇。
她眯眼看著遠處漆黑的夜空,唇角勾起了個淡淡的笑來。恐怕千百年來的上京城都不如今晚熱鬧了,真可惜不能親自參與。
“日暮,熄燈吧。”她輕聲吩咐。
瑤光榭朦朧恬淡的燈火瞬間熄滅,被夜色與安寧籠罩起來,四周蟬鳴蟲叫更顯得靜謐溫馨。任誰也無法將十餘家族滅門慘案與這裏聯係到一起,更遑論那個溫柔絢美的女子。
拂曉時分,南王府一眾仆役婢子起早做事。
葉知秋拿過妝奩裏的脂粉掩去眉目間懨懨的氣色,隨意穿了件白裙,將銀狐毛的大氅嚴絲合縫的係在肩頭,方鬆了口氣。
今年的春日,實在冷了些。
她沒叫來日暮空庭,隻自己一人緩緩推開房門走出瑤光榭。迎麵兜來的寒風令她小小打了個寒噤,但很快便也適應了。
走過五曲回廊時,卻聽見刻意壓低聲音的兩個俏聲女音在交談。
“你聽說了嗎?就在昨晚,京城裏連被人屠了十幾家滿門,太可怕了……”
“我也是方才剛聽門房說起的,不過那竇家的確是作惡多端,死了也好。還真是天道好輪回,惡有惡報!”
“不過我還聽說了一件事。”
“什麽?”
“聽聞這十幾家氏族被屠滿門是一個叫做千機閣新起勢力給……”那女聲頓了頓,沒再往下說,隻是語氣有些發顫,顯然有些怕。
兩個婢子又說了會兒別的,轉過頭正準備灑掃長廊,卻猛然看見站在她們身後的葉知秋。
“啊!”其中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婢子瞪大眼睛驚叫一聲,還沒叫完便被另一個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背後議事還被主子抓個正著,若是再把主子衝撞了,死了都是便宜的。
“奴婢見過王妃。”兩個婢子抖如鵪鶉,咚一聲跪倒,頭磕在地麵上。
葉知秋表情不變,略微垂著眼看她們,因為塗了口脂而顯得格外殷紅的嘴唇慢慢帶出個笑容來。
“你們方才在說什麽?”她輕聲問。
“奴……奴婢們隻是話了些家常…”雖然害怕的要死,但也要咬緊口風。雖然王妃的責罰可怕,但是若是惹來千機閣的恨隻會更生不如死。
“是嗎。”葉知秋笑的淡然,卻倏地彎下腰去用冰涼的指尖死死地扣住了其中一個婢子的下頜,泛起一個青紫的印記,她又問了一遍:“你們方才說了些什麽?”
那雙漆黑不見一絲天光的眼睛在對上婢子目光的一瞬間,那女婢便驚恐的瞪大了雙眸,恍若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般,讓她想要嘶吼尖叫,生存的本能令她想要逃離,但卻被人死死的掐住了下顎不得脫身。
她宛若死魚樣用力掙紮起來,甚至雙眼通紅,活生生嚇出眼淚。
見此情景,葉知秋反而笑意輕柔,還從袖管裏掏出手帕替她拭淚。
她眉目攸攸,白皙微微透著紅暈的臉頰上還帶著笑,如同山林間垂落的露水般剔透動人。黑色的眼睛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婢女,令人有一種被珍視被包容的錯覺。溫暖的指尖透過手帕撫過眼角,卻無端令人感到寒冷和害怕。
分明是溫柔的動作。
那婢女僵直著身子,眼含恐懼瑟瑟抖著。葉知秋也不惱,施施然收回手,再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任由那婢女癱軟在地上。
這才偏頭看向另一人,笑的一派恬然柔美:“那你來說吧。”
那婢女臉都白了,邊哭邊狠勁磕頭,等到額頭都磕破了葉知秋才開口,“不必磕了,說罷,你們聊了些什麽?”
婢女哆嗦著嘴唇,磕磕絆絆的複述了一遍她們的談話。
葉知秋挑了挑眉頭,驀地笑了出來。
原來千機閣在這些人眼裏這麽恐怖如斯,倒不枉她讓瑤華力捧造勢了。
“奴婢……奴婢知罪了,求王妃恕罪!”兩人惶惶又開始磕頭。葉知秋看的卻有些膩味了,都是無味的物什。便揮了袖子讓她們下去了。
那兩個婢女連滾帶爬的跑出去,連頭都不敢回,生怕後麵惡鬼追來般。
那副作態,令葉知秋想要發笑。
她從袖擺裏拿出個骨製的哨子吹了聲,過了兩息,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低聲吩咐:“方才兩個婢子,今後不用再出現了。”話罷,她揉弄著衣角,輕輕笑了聲。
空氣裏一陣波動,很快消失了。
然而被千機閣屠門消失的竇家隻不過是朝堂竇家本家祖屋的分支罷了,真正的開始,還在後頭。若是這樣便被嚇得抱頭鼠竄,那乾順那老東西和他的一幹屍位素餐的從屬走狗們,還真是一群廢物。
二十日後大業將成,不知道時候乾順的表情將是何狀,真是叫人期待。
葉知秋冷漠的垂了垂眼。
風巽他們倒是動作快,安排了一隊能力不錯的人給她調遣,正好方便了她做事。若不是發現方才動手時周圍的暗衛都無聲無息的倒下,她也不好明目張膽的出手。但也不是不可以動手,隻是處理後續麻煩了些,而她一向不喜麻煩。
風巽給她一隊精英調遣,倒不枉她對那幫小兔崽子的再造之恩。
她又放慢腳步悠閑的在王府裏轉了幾圈,和一些侍女仆役聊得開心。他們也說了些昨晚的事,葉知秋表示驚訝和適當的遺憾難過,幾番下來,倒還賺了個親民仁慈的好名聲。
小女子們的心思總是天真又可憐。
所見所知,猶如管中窺豹,隻可見一斑。
葉知秋挽了挽落下的鬢發,笑容優雅而矜貴,讓人愈發覺得氣度貴不可言。王府的下人對她更是服服帖帖。
她又差人去廚房點了紫薯薏米粥和幾個小菜,這才把早膳對付過去。
途中,日暮空庭也過來服侍了。這兩人先去瑤光榭撲了個空,這才雙雙來了前廳找人。
“今日又是個好天色,陪我上街去走走吧。”葉知秋讓人撤了席麵上碗碟,拿起帕子擦拭嘴角。側目看向二人,眼裏蘊起淺淺溫和的笑意。
日暮空庭隻點頭稱是。
葉知秋手中抱著個精巧的暖爐,攜著二人在藏身各處的暗衛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出了府門。
近日朝堂事亂,再加之她手底下尉遲歡這顆棋子正在受她之命興風作浪。南沙就算是知道她常出府,也無法奈何她,他自己分身乏術自然騰不出手來整治。
而且他恐怕目前也正愁於找出皇太後如此反常的原因,甚至暗尋背後之人。但她做事從來不漏破綻,饒是猜到是她,隻要南沙沒有證據,就無法奈她何,不是嗎?
況且尉遲歡,思慮著她唯一的皇孫女,也不會反水她。
念及此,葉知秋近日沉鬱的心思也漸漸平和起來。
她笑意溫軟,脖子一圈厚而柔軟的銀白色長狐毛更顯得她臉蛋巴掌大,五官精致明麗。那雙清淩的眼眸通透且明媚,恍若能掃除陰霾般純淨。別說葉知秋已嫁做人婦,就是說她豆蔻年華也有人信。
然她也不過剛滿十七罷了。
她買了糖葫蘆,泥塑小人,芝麻酥餅,糖糕……直到日暮空庭拎不下了才罷手。
“王妃,買這麽多東西是做什麽啊?”日暮叫苦不迭,天知道主子買了這麽多東西卻一口也沒動過,隻是叫她們拎著。若不是知道主子向來有主意,她都快以為主子是在有意治她們。
葉知秋笑著彎了彎眼角,難得露出幾分真實的柔軟溫和,她道:“去拜訪一位故人。”
“誰呀?”兩人麵麵相覷,實在想不出來有誰還能讓主子親自登門拜訪。
“一個臭小子。”她眉峰輕挑,語氣算不上太好。
這下子輪到日暮空庭二人驚訝了,雖說主子語氣不太好,但神情間明顯就是帶著明晃晃的笑意。想來該是主子的好友才是,真是口不對心……
“一個大男人喜歡吃這些甜點零嘴呀?真是奇奇怪怪。”日暮擰了擰眉毛,嘴裏嘖嘖有聲。
葉知秋愣了一下,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得樂不可支。
三人又逛了會兒,已是臨近午時,葉知秋抬頭看了看日頭,提議找間酒樓用午膳,日暮空庭自然滿口答應。
“待會兒你們就自己隨意在市集上逛逛,別讓王府的眼線發現就成。”葉知秋擱下筷箸,低聲吩咐她二人。若是出了什麽幺蛾子讓南沙逮了話柄,才是不好善後。
“那主子呢?”日暮眨了眨眼睛看向她,主子這語氣一聽就知道不會帶上她們倆了。
“我去找人。”葉知秋隻是笑,並不多言。“順便幫我在市集上多打聽一下昨晚的滅門案,做得小心點,別留太多痕跡。我先走了,到晚上些會回來,若是南沙提前回府,記得用信號彈。”
說完,葉知秋從袖管裏拿出一個銀色的暗紋半麵戴在臉上。振袖點足間便從窗口翩然離去,還不忘留下幾錠銀子付賬,讓日暮笑了好一陣。
葉知秋從酒樓出來後徑直躍上屋簷,淩立在尖角簷邊上。
她望著眼下恢弘繁鬧的天下,唇角慢慢的彎起來。
言何天下尊貴?於她而言,既可毫無意義,亦可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