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天下於我,並無意義
尉遲歡抬起指尖顫顫巍巍想指向葉知秋,卻實在沒了多餘的力氣,大氣喘不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葉知秋抬眸看她,眼神裏最後的一絲心軟也被她慢慢壓製下去。
她不喜歡事態進展成這樣子,她很愛她的皇祖母,可她現在早就不是以前的葉知秋了。如果還像以前那般,日子便就又倒退回去了。
就讓她以為她是冒充貨好了。
捏住杯身的指尖有些泛白,指甲扣在白瓷麵上被壓的有些發紫。盡管如此她也依舊保持著從頭到尾得體矜貴的笑容,微微上翹的弧度好像固定了一般,沒有絲毫變化。
“我認為您不用太過於考慮,因為無論答不答應,您都將是我們計劃的參與者之一。”
葉知秋柔和到有些低沉的聲音很是好聽,卻讓尉遲歡一顆心瞬間將到了穀底。
“皇祖母這麽疼愛我,定然不會泄露機密的吧。您一定不希望看見親近之人再一次死在您的麵前,是這樣對嗎?”葉知秋依偎在她身邊,側過頭的笑容看起來幹淨而天真,像個真正未經世事的少女。
那雙帶笑的黑色眸子就靜靜的看著她,仿佛她不答話就不會移開。
“……好。”尉遲歡聽見自己用無比幹澀嘶啞的嗓音回答她。
“那秋兒就等著皇祖母的好消息啦,下次再來陪您聊天,今天我很開心。”葉知秋見天色已晚,目的也已經達成,便不必再停留。
她走的時候背過身去,軟底薄麵的墨綠繡鞋輕而易舉碾碎了地麵上四處滾動的佛珠。
“皇祖母待會兒記得差人將這裏灑掃幹淨了,小心摔著。”淡淡的笑,仿佛真的在關心她。
尉遲歡看著她沒用多少力氣便碾爛了地上的楠木珠子,瞳孔狠狠一縮,心裏的僥幸心思瞬間被背上的冷汗衝刷下去,哆嗦著應下了。
“皇祖母不必害怕,我不會做什麽的。”葉知秋走到門邊悄聲道,還俏皮的衝她眨了眨眼睛,語氣很是隨意。
但尉遲歡知道,她是在警告她,不要露餡。
直到殿裏終於剩下自己一個人,尉遲歡才敢大口開始喘氣,從袖子裏掏出手帕來擦汗。整個手腕還猶在顫抖著,不聽使喚。
她癱坐在高椅上好些時候,這才緩過來,喝了兩口冷茶把翻滾的心思壓下去。
等臉色稍好了些才喚人上來將一地的殘渣收拾幹淨了。
這廂葉知秋剛走出大殿門,便被玉辭圍上來好一陣問詢。葉知秋眼光閃了下,玉辭問的問題全部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打太極,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玉姑姑,你看天色已是不早了,太後娘娘也應是累著,你快進去服侍吧。”葉知秋叫來空庭讓她打點好馬車,“玉姑姑快些進去吧,我這邊不用送了。”
玉辭見空庭動作迅速的將上下一切都收拾服帖了,也歇了送人的心思。
“那南王妃路上小心。”玉辭見了個禮,便進了內殿。
葉知秋在她進殿之後也沒收起臉上的淡笑,而是始終保持著那份從容態度在空庭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空庭隨即上轎,馬夫長鞭一甩,馬兒嘯了聲撒蹄跑了起來。
在馬車上,葉知秋便即刻收了笑,冷冷淡淡的模樣看起來很是有壓迫感。空庭還以為她和皇太後鬧了矛盾,一路猶豫開不開口。
“想問什麽便問吧。”葉知秋看她一臉糾結,忍俊不禁。
空庭聞言立馬坐直了身子,“主子……你和太後談得如何?”別是談毀了,難怪主子今天這麽冷。
“談?我今日隻是去和太後娘娘聊天解悶的,並沒談什麽。”她挑了挑眉毛,語氣間盡是滿不在乎的散漫。
倒確實像是沒談什麽的樣子……空庭又看她幾眼,便鬆了口氣。
葉知秋閉上眼睛假寐,頭靠在柔軟的車廂上。回想下今日和皇太後相處時的模樣,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配於葉知秋這個名字,那是她的皇祖母,可她卻為了所謂大局,不斷的恐嚇甚至傷害她。
興許是路途顛簸,她覺得腦袋有些疼,在心裏露出了個極淡的苦笑。
壞事做盡了後,不知道她有沒有福氣享受這一切。
又有沒有良心去享受。
忽然想到了她幼時悄悄跑去皇太後宮殿時的場景,那是皇祖母還很年輕,容色姝麗,氣質出群,是個妥妥的豔美人。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皇太後。
整天都跑去她殿裏鬧騰,偏偏皇祖母還非常嬌寵她。
經常送她一些貴重又精美的玩意,說是拿給她玩。就算第二天她就會搞丟,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重話,隻是點著她的額頭笑罵她小敗家。
她那時候也隻是笑,一副無辜的模樣看著皇祖母,看她笑倒。
又複把自己抱回懷裏,擺上那些珍奇事物讓她選,喜歡的就都帶走。
也許隻是因為那時無人想起這個已快年老的女人,所以才會拿這些身外之物來企圖留住自己皇孫女的心,隻是那時自己什麽都不懂。
宮裏的人老說皇祖母是個庸俗的人,眼裏隻有些黃金白銀的東西,肚子裏半點墨水也無,這種人白白占個太後的位子真是瞎了眼。
那時自己雖是換了芯的,但卻不能表現出什麽來,隻能口頭教訓那些宮女亂嚼舌根。
後來又有人變本加厲說些什麽,卻不知道了。
“王妃,到了。”空庭小聲喚她一句。
葉知秋睜開眼睛,又在馬車上休息了會兒才下了馬車。這次是在王府正門停駐,她剛掀開轎簾就看見幾個侍衛迎上來。
“王妃。”其中一個侍衛朝她抱禮,“王爺讓屬下傳話,說讓王妃回府後去書房一趟。”
葉知秋挽了挽耳發,斂眸笑一聲,“知曉了。”
她回頭讓空庭自己先回瑤光榭,便提足走向了南苑書房。今日之行,南沙理應是不知曉的,但是誰又說他不會去猜測呢?
恐怕不就是來找她商議如何奪下皇城的。
葉知秋穿過幾間閣樓,落地無聲的來到書房門口,瞥見他窗間燃著的一兩朵燭火不禁勾勒出個淡淡的笑容,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蔓延。
她走上前輕叩門扉,聽見裏麵傳來的一聲進,推門而入。
南沙正坐在四角方木桌前筆蘸墨水在輕薄的宣紙上書寫著什麽,葉知秋未曾出聲,隻是攬袖抬腕幫他又磨了兩段墨,靜靜地看著他。
她目光溫和而安靜,停下來隻看著你時,就會有被溫暖的包容珍視的感覺。
南沙轉頭看她,四目相接,他最先笑了出來。
“知秋,你有何想法?”他雖未言明何事,但葉知秋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頓了下,放下手裏的墨塊用絹布擦了擦手。垂眸看著一旁燃灼的長燭,驀地單手撐在桌沿,緩緩而道:“想必你是已有想法,說來聽聽。”
南沙清洗幹淨筆尖,將其放回原位這才沉沉開口:“這幾日朝堂不平靜,我準備先行出手,這竇家一直都是乾順手底下一條好狗與誰家都不和。不如拿他開刀,正巧我手上有他把柄。”
葉知秋挑眉,眼裏浮現了些玩味,但很快便化為了唇畔綻開的笑弧。
“你的意思是收買朝廷官員彈劾上諫慕家,將外力化為內鬥,從而拔出慕家與淮南王的關係動搖乾順的心思,等到時機一到,就動手逼宮……”
南沙微微側過頭看她,眼神有些莫測,半晌才薄唇彎起一笑,似是而非道:“知秋你真的很聰明,若是你有心,這天下……豈不唾手可得?”
葉知秋麵對他的疑心和氣勢上的壓迫,顯得很是淡然自若,她無謂的對上他深邃的目光,白皙柔美的麵頰上緩緩撚出個淡而意味深長的笑來,“天下於我,並無意義。”
垂涎這萬裏山河的人,從來都不是她這個已然全黑卻還妄圖保持一角純真雪白的可憐女人。
這天下交予她,也隻是變成斬盡罪惡的手中劍而已。
南沙收回試探,又變回了那個傳聞中溫潤如玉的南寧王。他伸手替葉知秋理了理鬢發,笑她:“知秋果然與我所想相差無幾,隻是這樣做未免火力尚不足,不能逼的乾順怒極跳腳,方寸大亂。”
她斂眸遮住眼中越來越濃重的冷意,露出個善解人意的溫柔笑容來。
“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殺手鐧。”
南沙目光一暗,看著葉知秋臉龐的眼神變得有些叵測起來。他今日總覺得哪裏不對,今日之感尤其強烈,特別是關於知秋,他甚至懷疑她不是知秋。
但毫無證據,他什麽也不能求證。
隻能如往常一般笑著回答,“知秋果真做事全無遺漏。”
葉知秋感受著他難掩懷疑的視線,心中半點起伏也無,隻嘴上應付兩句。就算是他終有一日發覺不對勁,那也是他無法力挽狂瀾的事情了。
尉遲歡這個底牌,總要等到最後的時間,才能夠展現出來。
“選竇振雲。”她攏了攏身後披散的長發,仿佛隨口說。
南沙原本擰動手腕的動作明顯一僵,眯緊了眼睛瞥向她,卻發現後者隻低頭梳理長發看都不曾看向他。知秋……怎會知道竇振雲?又從而知曉他是最好的選擇?
“竇振雲是竇家推出來的靶子,做官兩年,卻毫無政績,但確實是竇家崛起最後的希望了。”葉知秋笑一聲,有些淡淡的嘲諷意味。
“隻要威脅破碎他們最後的希望,竇家不管是什麽都會答應吧?”她最後理了下長發,抬起漆黑的眸子望進南沙眼睛裏,神情是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