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無情（二更）
“你覺得你師兄，是個怎麽樣的人？”
出奇的是，葉知秋什麽也不準備跟這個小姑娘說。隻是和她像是聊家常一般說起了瑤華的事情。
風華子一雙漆黑的眸子裏麵漸漸浮起了淺淺如同星輝一般的光彩，淡粉的唇瓣慢慢的繪出了絢麗的笑容，“師兄嗎，是個很溫柔的人呢…但是……”
但是卻也是個無情之人……
葉知秋沒有去追問她接下去的話語，而是另引出了一個話題。
“你覺得他很溫柔，是因為他對你特別好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葉知秋很明顯的看見她的麵頰僵硬了一下，隨即才重新笑了起來。
風華子搖了搖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有些出神。
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始說道：“師兄對我和其他人是一樣的，沒有一點點的區別。他很溫柔的一麵往往是對於那些跟他無關的人，很奇怪是吧？師兄他就是這樣。”
風華子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葉知秋，捕捉到了她臉上未來得及散去的疑惑。
“你也很疑惑吧，為什麽……會對別人那麽溫柔呢？”
風華子不再看向葉知秋，而是專注地凝望著飄滿花燈的河麵，聲音幽幽，“其實，師兄原本就是很溫柔的，但直到那一年師娘去世，師兄才終於是變了。”
從一個溫柔之極的人變得冷冷冰冰，直到幾年後的今天，才稍微變得有點血肉。
“師娘以前最疼師兄了，所以她走的時候師兄是最傷心的那一個……那天，是我唯一一次看見師兄哭了，唯一的一次，後來就算是訓練再艱苦，再困難，師兄也未曾有過一句怨言。
她們都說，那是師兄在為了師娘而努力。”
風華子伸出手指攪動著河水，直到指尖變得冰涼才緩緩的收回手。“所以說現在就算是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師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了吧，不過其實……也算是我解釋了。”
葉知秋折了邊上的一枝楊柳，百無聊賴的往水裏晃悠，原來……瑤華是個這樣的人。
枉她自稱是他朋友，竟然一點也不了解他。
“我喜歡師兄，很喜歡很喜歡，小時候就喜歡了……”這是風華子第一次向別人袒露自己的心跡，說來也奇怪，竟是說給了葉知秋這個她僅有一麵之緣的人，遑論她還有可能是師兄喜歡的人。
葉知秋一愣，她……喜歡瑤華？
念頭一閃，眼前卻是飛快的掠過了這個小女孩子看見自己那一刻所做出的所有動作表情，難怪……難怪她會那樣，露出那種生無可戀一般的神情……
大概，是喜歡的很深吧。
“你喜歡他什麽呢？”葉知秋手一揚，扔掉了手中的楊柳枝，專注的轉頭看向風華子。
風華子怔了怔，才站起身子來動了動腰肢。“時間不早了，怕是師兄還等著你……”話及此處，風華子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竟是為何，還是這般痛。
葉知秋忽然伸手拉住了她，“不是喜歡嗎，為什麽又要逃避呢？”
下意識的，風華子身子一顫，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會覺得她這樣是錯的，難道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師兄妹之間的情愫都是禁忌的，不能被世人所接納的嗎……
嗬嗬，可笑她還死死守著這份感情不肯鬆手，哪怕是自己被傷得遍體鱗傷。
“不是我想逃避……是我根本沒有辦法麵對，世人的不接受，全師門的歧視嘲笑，所有人的看輕鄙夷其實我都無所謂，我可以接受，但我……不想師兄去麵對那些。
他還年輕，他有著極其良好的根骨，他可以有更好的機遇……我不能拖累他，至少，不能讓他曝光在輿論之下。”
所以，我選擇卑微的默默地隱藏著我的感情，就算是在黑暗中開始腐爛也無所謂，我願意這樣默默無聞的付出，不求回報。就算是他看不見也根本都無所謂了……
我隻希望，他這輩子能一直記得有我這麽一個師妹。
能這樣記得，便也是好的。
葉知秋拉著她的手在不知覺間已經收了回去，她低斂的眼眸裏蘊含著不知名的意味。
成全別人，委屈自己？
如果換成是她，她能做到嗎……
“其實你知道嗎，師兄他其實喜歡你，隻不過你好像沒有看出來。”風華子淡淡一笑，她看向葉知秋的眼裏包含著同樣傷感的情懷，“而且，好像你並不喜歡師兄。”
師兄啊，你終於還是體會到了我的心情，隻不過……你並不明白我的心思罷了。
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你喜歡她，她卻不喜歡你……
嗬，喜歡啊，哪有那麽容易。
葉知秋手指一僵，原本準備說的話現如今全部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
瑤華……喜歡她？怎麽可能，那小子分明看起來那麽沒心沒肺的，還時常的嫌棄她，明明……明明最多就隻能算是朋友，怎麽可能，說是喜歡？
“怎麽會……不要瞎猜。”葉知秋權當她在開玩笑，可是在看見風華子那麽確定的眼神下她忽然有些怯了，她怕……怕風華子說的是真的，那樣的話……會和瑤華連朋友都沒得做吧？
風華子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轉換了一個話題。
“其實我沒有辦法討厭你，哪怕我知道，之所以師兄不喜歡我就是因為你。你人很好，如果不是因為中間有一個師兄，我想我們說不定還能成為很好的朋友，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請恕我做不到。”
我能這樣和你平心靜氣的談話，就已經是很不錯了。要知道……我最喜歡的師兄啊，竟然是喜歡你的。
葉知秋笑了笑，“是嗎，我倒是不覺得我有哪一點討人喜歡。”
風華子沒有再搭話，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葉知秋，半晌幽幽的歎了口氣。
“師兄還等著你，回去吧。”
“你呢？”
“……”
風華子轉過身去越走越遠，悠遠的長街上回蕩著她那即將快被夜風打散的聲音，“師兄啊，怕是不會再想看見我了，你就一個人回去吧，若他問起，你便說我回師門了罷。”
葉知秋望著她走進深巷之中單薄的背影，不免為這個女孩子心疼。
明明都是愛，都是喜歡，為什麽就不能接受呢？
不就是喜歡上了自己的師兄嗎？究竟有什麽是不能被接受的？為什麽就非要這麽閉鎖，不能接受……
當葉知秋回到那家店麵的時候，瑤華卻已經不見了。“嗬嗬，還真如你所說，頗為無情啊……”葉知秋看著已經沒有了身影的門麵前，笑的諷刺。
師妹被氣走了，自己卻還樂在清閑，嗬，最後竟還一走了之。
這究竟是無情……還是無心？
而那間店麵的老板娘一回過頭就看見葉知秋站在那裏，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誒，那個小姑娘，鬆餅還要不？”
葉知球忽然回過神，看見店麵裏那個大娘帶著滿臉慈愛的笑容，拿著那一紙袋子的鬆餅朝她揮手。她走過去，微微笑著接過了那個袋子，問了價錢後，將碎銀細軟點清後給了她。
“小姑娘啊，剛剛那位公子說他有事先走了，叫我捎個信兒給你。”就在葉知秋轉身要走的時候，那個大娘忽然說道。葉知秋背影微頓，隨後便離開了門麵。
花燈節上的人已經開始漸漸少了起來，畢竟此時已是子時，夜已深，風寒露重，沒有人再願意呆在外麵。
葉知秋見街道上的人少了起來，快速地尋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免得又像上次一樣差點露宿街頭。“掌櫃的，來間客房。”葉知秋站在木製的櫃台前，朗聲道。
在這江湖上行走，可不能顯得矯揉做作，那樣隻會令人覺得你好欺負罷了。
小女兒姿態，她早便舍棄了罷。
那掌櫃的看了一眼這個氣場十足的姑娘，連聲應了是，即刻便將她引到了她的房間麵前。那模樣，看起來倒像是一分都不敢耽誤似的。
“謝謝。”
葉知秋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後，就直接進了房間。
很快，那掌櫃的很上道的為她送來了宵夜和洗浴用的熱水。
葉知秋一一接收後，大堂裏麵才漸漸的安靜下來。葉知秋打開窗戶，俯視著這個皇城在繁華過後餘留下的清冷暗淡，風過尚有痕，而於此處，卻是連氣息都沒有了。
午夜的皇城，就像是一座空城一般，寂寥而無聲息。
偶爾有幾縷夜風吹過，揭起了這座千古之城背後的荒涼。
葉知秋就這麽看著，直到邊上的浴水快要冷掉。葉知秋才拉上簾幕，展開那扇清風細柳的屏風慢慢的褪去衣物，坐入浴盆之中，嫋嫋薄煙升起在這狹昃的小地方裏。
也許，你還能聽見從更多地方傳來的，屬於這座城市的哀鳴……
不論是清靈動人的歌聲，還是哀怨婉轉的哭泣，都是這座皇城最獨有的東西。
在天亮之前，都將是來自這皇城的獨白，言訴他那白日裏無法呻-吟出的苦難，就像是蝙蝠隻在夜裏出沒一樣，他……也隻能在夜裏接受人們夢裏的憑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