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京城1
天昏沉沉的,到得傍晚,便飄起了雪花,鵝毛大的雪花紛紛揚揚,不過半個時辰,便將京城染成一片灰白。
將要入夜,城門關閉,各家各戶的大門也都緊閉起來,街道上一片空寂,只有隔了老遠才亮起的一兩盞燈籠透著昏黃的光亮。
梆子聲由遠而近,從城門沿著大街急促的響著,像是要和那快速沉落下去的夕陽比速度。
「冥時已到!關門!」走過一家沒有關門的人家,更夫兒子大聲叫道。
「哎,走吧,已經沒有人了。」更夫瞅了眼那門邊的黑色痕迹,嘆了口氣,拉著兒子快步向前走去,手上的更梆敲得更急促了些。
落雪天會天黑得比較快,他也希望能趕緊敲完回家。
關門,關燈,在黑暗裡等著冥選過去,然後才能鬆口氣,為自己又能再活一天而好好睡上一覺。
沒人了?更夫兒子被父親拉著,不覺回頭看了那大門一眼。
那是一個三進的院落,高牆深院,住的人家姓趙,在東大街有著三個鋪面,經營著米面糧油和布匹,京城之變前,這家人家的兒子考上了同進士,本是會外放到外地做官,趙老爺花了大把銀子給兒子謀了一個京城的八品官位,雖然官階低微,卻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那一天,趙家請了上千桌的流水席,連他們這些人都請了去,在那席上,他見到了趙家女兒。
那是一個爽朗可愛的少女,那在杏花樹下回眸一笑的風姿,好似依然在那大敞的門扉上閃動。
讓他一下濕潤了眼角。
沒了?明明昨日他還在布店見了她,還想著,如今這個世道,他是不是也有機會跟她家提親,便是以他的微薄之力,也定會好生護著她。
不過晚了一夜,便沒了……
「算了,來不及了,咱們回家。」看了眼前面冷寂的大街,更夫收了更梆,拖了兒子往小路跑去。
夕陽在他們身後拖下晃動著得黑影,雪花飄揚下,帶了陰霾的碎光。
急促的腳步聲消逝在青石板路上,碎影晃動,形成了巨大的黑影,隨著太陽完全落下,漆黑的夜色中,一個個巨大的身形從暗處涌動出來,在街上遊盪。
雪越落越大,紛紛揚揚。
門被撞開的聲音,凄厲的叫聲和求饒聲,在越來越大的風聲中消逝而去。
而那片片鮮紅,也轉眼就被雪花給掩蓋。
*
落了一夜的大雪,白雪壓在枝頭花樹,屋檐下掛起了冰凌,雪后初霽,從散開的雲層後面灑下的絢麗朝霞將那一片雪色暈染得光彩琉璃。
侍女掀起門帘,剛邁出門檻,易煙的腳步猛然停頓,看著外面的景色失了神。
「陛下?」旁邊的女官帶了遲疑的輕喚了一聲。
易煙微怔了一下,唇角掠過一絲清冷的笑意,收回目光,沿著長廊往外走去。
曾幾何時,她第一次見到北地那漫天大雪瓊樓玉宇之時,心裡還很是不屑。
那種地方,冰天雪地山高林密,連生存都極為困難,便是有人居住,亦是粗俗不堪,稍加挑撥,便能舉刀相向。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最後毀了北疆城的,確是慕容澈和梅君悅,而她真正想徹底毀掉的那個人,便是歷經那般折磨,也活了下來,不光活了下來,還從那個連相柳和凶獸們都費盡心機才出來的地方回來了。
北地冰寒,所以能生存下來的人也如同那冰雪一般,百折不饒,自帶著凜然無畏。
當年祭地里那個暗戀著母親一直相助於她,最後卻選擇和祭地一起滅亡的男人,曾經這麼輕嘆過。
是了,他當時便說過,北地,一年到頭只有三到五個月的無霜期,時候一到,那冰雪便如約而至,不管夏季那片土地是如何生機勃勃絢麗多彩,一夜冰霜,便退去痕迹。
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蒼茫大地。
便是再繁華勝景,也抵不過一夜風霜。
*
「陛下。」見易煙好似沒有看見長廊盡頭的台階,旁邊的女官再度低聲喚了一聲。
易煙發出了一聲輕笑,抬腳邁下了台階。
不管如何,現在她才是這壽國之主,一國女帝!
微微昂起頭,頭上的高冠發出了叮咚脆響,從垂下來的珠簾縫隙,易煙看向了門外垂手靜立著的兩隊儀仗侍從和再後面的禁衛軍們。
女官急步上前,將步輿上的垂簾掀起,弓著身子靜候易煙。
視線從那些面色紅潤神情麻木的人們身上掠過,易煙扶著旁邊侍女的手走向步輿。
雖然不過是京城一地的疆土,壽國的體制卻和先前燕國一般無二,女皇之下丞相內閣六部全部齊全,早朝亦是定律,便是身體再不適,易煙也沒有誤過一次早朝,而這一年多來,京城亦同以前一般繁榮,百姓安居樂業。
唯一的不同……
易煙腳剛踏上趴伏在地的內侍背上,就聽得尖銳的女聲從通往御花園的小徑上響起。
易煙眉頭微不可見的輕蹙了一下,腳步不停,踩著內侍的背上了步輿。
女官偷偷看了那聲音的方向一眼,感覺頭頂上飄過來冷冷的視線,心頭一驚忙揚聲道:「起駕!」
「陛下!女皇陛下!救我!救我!」凄厲的叫聲響起,一道身影從小徑上沖了出來,敏捷的掠過侍衛,直接撲到了步輿面前。
來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本是嬌若芙蓉的臉被一道醜惡的傷痕帶出了猙獰之色,背部拱起的地方也將她娉婷身姿完全破壞,此時衣襟凌亂髮絲散亂,更是如同惡鬼一般。
再無半點曾經祭地最美麗之女子的風姿。
易煙連眼角餘光都沒有給她,腳在步輿上重重一點,內侍們便趕緊抬起了步輿。
「陛下?」見易煙一點不想理會的模樣,羲和站起了身子,手緊緊抓住了步輿的扶欄,恨聲道:「易煙!你以為,我被吃了,你就能跑得了?」
回頭看了一眼從小徑上緩緩走過來的男人,羲和大笑出聲,恨聲道:「你以為你是什麼?女皇?陛下?!你連只狗都不如!壽國!還萬壽無疆的壽國!根本就是群獸之國!」
易煙低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抿,抬了下下巴。
旁邊的女官趕緊拉住羲和,連同回過神來的侍衛們一起將她嘴巴堵住雙手捆在身後,對那緩步過來的男人面前丟去。
男人停住了腳步,高大的身軀在羲和身體上投下了一道暗影,看了一眼身體已經抖成一團的羲和,男人臉上浮現出了殘忍的笑容,漫聲道:「你跑什麼?以為我會吃了你?呵呵,你放心,就你這種東西,便是送給我我都嫌臟。」
看著羲和一愣之後臉上出現了狂喜,男人手一揮,揚起的勁風將她丟擲到跟在他身後的幾條相貌兇狠醜陋的犬因面前,聽著背後那犬因興奮的咕噥聲和撕裂人體的聲音,看著面前那些臉色依然木然眼底卻帶著驚恐之意的人類,男人笑道:「我來,是來找你的,易煙,」聲調微微上揚,滿是輕蔑和戲弄的叫道:「陛下~」
易煙腳在步輿上點了一下,讓內侍放下步輿,扶著女官的手下了步輿,好似沒有聽到男人話里的意思,微笑道:「不知刑天大人有何吩咐?」
「呵呵,」輕笑出聲,刑天深邃的五官帶上了清冷的笑意,道:「何事?你會不知道?」雙手輕拍了一下,刑天笑道:「走吧,相柳醒了。」
相柳醒了!
心頭劇震,易煙臉上浮起了由衷喜悅的笑容,連聲音都輕快起來道:「太好了,父親醒來,煙兒便有靠了!」
刑天的眉腳不覺挑了挑,將她淡淡一掃,道:「人類,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裝?父親?呵呵!」
易煙臉色不變,帶著笑容上前一步道:「刑天大人,我們快些去見父親吧,父親醒來,想來混沌和窮奇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們正好可以聽聽父親的意思,下面該如何……」
刑天手一抬,將她的聲音打斷,冷冷的看著她半晌,突的一下笑道:「你以為,相柳重傷沉睡,你做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不過,我還是要說聲佩服你,膽子夠大,那麼,想來你已經做好迎接相柳憤怒的準備了?不過,作為對你膽氣的獎賞,我奉勸你一句,父親二字,再莫要提起,再讓我聽到一次,不用等到相柳面前,我就會丟你,嗯,」轉頭指向已經被犬因吃得骨頭都不剩下的羲和,刑天冷冷的道:「如同她一樣。」
易煙的臉色終是開了一條縫,隨後又恢復原狀,帶了委屈般的神情道:「刑天大人,便是你討厭我,也不能……我可是有相柳大人的信物的。」
刑天嗤笑一聲,轉身往小徑走去,道:「走吧,有話,你自個對相柳說去。」
信物,呵呵,刑天心裡暗笑,為這事,饕餮已經笑了相柳許久了,居然想將炎凰當成自己女兒不說,還在一開始就弄錯了人,這可是偉大英明的相柳難得做的一件蠢事,沒有之一。
要是炎凰知道,呵呵,那個場面想想就可樂!
只是,現在你要如何選擇呢?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