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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此間匪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命這個東西

  日子在肅殺中凋零,一天又一天。

  在某個人聲鼎沸的正午,鞍馬城迎來了他們的「英雄」,沒有儀仗打頭,更無輕騎五十里傳捷。

  一幫子殘兵敗將,看得杜兆麟沉默不語。

  「好好瞧瞧這些回到了家連頭都不敢抬的士卒們吧,像不像是.……來給你我報喪的?」

  「很少有敗軍在鬧市中遊街而過,褚稷大人做到了。」趙子冷不卑不亢的回著話,他身子彎著,卻沒一絲媚相。

  自虞文若死後,趙子冷就換了身衣袍,在無數世家同僚鄙夷的目光中投到了杜兆麟的門下。

  天涼了下來,許是昨日入秋的原因,杜兆麟又趁了夜寒,他攏了攏衣袖,讓自己打擺的身體看起來堅挺一些。

  「誰能一路贏過來呢?敗一陣爾,有情可原,因故而諒嘛。」趙子冷慢悠悠的說道,他正眯著眼,看起來狡黠異常,如一隻白狐在挑撥人心。

  杜兆麟瞥了眼他,冷笑道:「縱使饒了褚稷,可他能解我的憂愁嗎?這裡裡外外多少雙眼睛盯著吶,稍有不慎,他們就會把獠牙露出,將我撕咬成齏粉!」

  「這.……著實不至於,一幫烏合之眾是扳不倒您的。」

  「趙子冷,這話出自誰口我都不足為奇,可依你的品性,這時乾的不應該是挑撥蠱惑之事嗎?攛掇我去殺掉褚稷,就跟那日你激起虞文若反叛一樣,好從其中牟利,護自己的周全!」杜兆麟假意生怒,存了心想試探一番。

  趙子冷有些心悸,他長嘆了一聲,自己這身份到底是討嫌了些,

  「都是聰明人,表忠心的話說出來你也不會信吧。反正你我已經讓拴在一條線上了,利益相關比什麼都強。」他咬了咬牙,跟杜兆麟說話還是直接了當些為好。

  杜兆麟冷哼一聲,扭過了頭,不再與趙子冷搭話。

  鞍馬城又熱鬧了起來,正午的民眾讓招引到了一塊,無人嘲弄,無人叱罵,只是冷眼注視著抬棺扛裹的敗兵。

  因折辱了自己臉面而謾罵人家?他們沒想那麼多,連年征戰,生死之間,手無寸鐵的百姓早就忘記了榮辱的模樣。

  打了敗仗有甚了不起的?哪怕輸的再慘烈些,又礙著他們什麼了。

  哪能濫情於別人呢?自家的田地還沒功夫照料呢。

  只可惜這次是與滿城百姓都有牽連的,他們的子侄,叔伯,大父,長孫都可能是在這支敗軍之伍里。

  或者雙眼無神,或者行將就木,或者.……藏於屍裹之中。

  有雙親涕淚兩行,撲在地上,長跪不起。

  有孩提大聲慟哭,咿咿學語,不見父名。

  這冷漠大概是因為此吧,他們注視著苟活下來的士卒,似乎是在無聲質問:「你活著,走在陽光下。你的袍澤躺著,在棺木里忍受黑暗。」

  滿城從喧鬧到哀慟,再行至冷漠,死寂,只用了一個正午的功夫。

  「你聽過一首詩嗎?」杜兆麟登高而望,俯瞰眾生,他開心不起。

  趙子冷沉著雙目,似乎是不願聽人間的哀嚎聲,他沒回話,似乎是被這慘況勾起了心事,半響無言。

  「年年邊關急,家家怕養兒。年年父別子,家家白送黑。

  年年有縞素,家家人慟哭。年年思雁來,家家念魂歸。」

  杜兆麟自顧自的沉吟道,他搖了搖頭,看著馬輝的府邸,突兀一笑:「勝者還在,你我上門去,看看人家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是得去看看,一個人讓一座城緘默了嘴巴,何等的少年英姿。應當把他吊起來,供人瞻仰。」趙子冷揣摩著下巴,他決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反叛了主子的雙料間諜,一條狂吠的惡犬,逮誰咬誰。

  沒人理他,杜兆麟下了階梯,徑直而去,既不繞路,也不避人,在一眾恨意夾雜著咒罵的眼神中,「堂而皇之」的走著。

  他只停過一次,做了一件差事:沖著棺木和屍裹鞠躬,彎腰,行禮。

  比虞文若死的時候要尊敬不少。

  循著街巷,推搡開人群,步履極快,後面的趙子冷跟不住他,大聲喝道:「慢些,慢些。」

  「你既要做別人的狗,不善奔跑可不行。」杜兆麟停了下來,等著杜兆麟到了他跟前,揶揄了一句。

  趙子冷憋著怒氣,他也不顧了身份,指著人群說道:「我再是條狗,也不會把人往死里咬。可你看看那些喪子,喪父的,白髮送黑髮,哪家的素衣不是拜你所賜?」

  杜兆麟看了眼太陽,刺目的很,想來已經是午後了,他竟覺得有些寒意,攏了攏袖子,說出一句話來,讓這天地變得更冷了些。

  「命賤,怪不得別人。」

  「您是大人物,高義!」趙子冷豎起了拇指,一句話也不願多說,挺起身往前走去。

  二者換了身位,倒輪到杜兆麟去追別人的屁股了,一直這樣到馬輝的府邸前,杜兆麟都沒能趕上趙子冷。

  那台階上坐著個漢子,曬著太陽,微眯著眼,嘴裡哼著小曲,很是悠閑,到了愜意十分,便拿著僅有的一隻手……扣起腳來。

  杜兆麟見是馬輝,顧不得喘氣,躬著腰行了一禮,急聲問道:「大帥,那賊子人呢?」

  「府裡面,走開些,你能擋我曬太陽了。」馬輝不滿的說道,他把手放在鼻尖聞了聞,嫌惡的吐著舌頭,自己這隻手怕是都不能要了。

  杜兆麟攤了攤手,很是無奈,跟著趙子冷一塊側身入了院門。

  裡面整潔了不少,青苔讓人褪去,留下些痕迹,裡面的腌臢一掃而空,院子里清幽了不少,甚至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某人的叫罵聲。

  「馬輝,你這廝是騙我來給你打掃宅子的?好歹也是北域梟雄,像你這樣的寇匪不會連使喚丫頭都沒有吧?」說話的是林長天,他正跟地上的嘔吐物體做著搏鬥。

  「我家大帥比較怪,他有兩間宅子,城中心最高的那座住人,城中心最矮的這間放他自己。」杜兆麟邁進了別院,開口說道。

  沒人回他的話,趙子冷只顧著打量府邸,林長天在悉心「照料」那看起來不甚雅觀的嘔吐物體。小院本就幽靜,如此一來,好像處處都在回蕩著他杜兆麟的問話,還是沒人答應的那種。

  「今兒城裡很熱鬧,想必你收著信了吧。」林長天「處決」掉了嘔吐物體,找處草垛給掩埋了起來,待到一切事畢,才開口替杜兆麟解了尷尬。

  杜兆麟笑容不變,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緩緩開口道:「您說得沒錯,現在倒是可以談談前些時日說下的事了。」

  「有甚好談的?你還能跟我講什麼理由!」林長天眨了眨眼,按著馬輝交給他的說辭一字一句道:「你不妨再拖延幾日,等到落幽山的信來了,恐怕連談的機會都不會給你的。」

  「落幽山有何信。」杜兆麟眯著眼問道,其實他心裡是猜到了些的。

  林長天看著他,似笑非笑,「用我給你點明嗎?林遠十萬大軍壓境,征戰落幽山,沒了褚稷,精銳還被拖在了渭南關,結果會如何?恐怕是守不住的吧。」

  「此事甚大,我得……請教下大帥。」

  林長天努了努嘴,道:「大可不必,馬老賊早先說過自己把權力都交給別人了,他會不過問此間事宜的。想必這別人也就指的是你吧……」

  「那也得尋個日子,叫上七八個充場的,定下文書,你我簽了字才算。」杜兆麟皺著眉,他已經在思忖與會的人選了。

  「聽說你也是從底層一路摸爬滾打起來的,怎麼跟繁文縟節的夫子們一樣誤事?至於文書,你是洗白了把自己作黑的匪,我是打著邊軍名義的寇,簽不簽字,有甚效用?北域這地界,紙上的東西什麼時候好使過?」

  杜兆麟先是一愣,隨後背著手笑道:「年少英才,您說得道理沒錯,北域這地界,是只認拳頭的大小。」

  「那你這算是應允了?不過容我多嘴一問,鞍馬城回來的殘兵敗得有多慘能說說嗎?」林長天撓了撓頭,他倒不是存了心刺激對方,只是自己跟馬輝約了賭,想要看看那廝猜錯了的嘴臉。

  唔,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再通曉天機也不至於一數不差。

  「敗軍之師,何必折辱……」杜兆麟壓著怒氣,逐字逐句的說道,他是把林長天的問話當成了挑釁的。

  只不過恨意還沒出來的時候就被趙子冷給接過了話茬,他陪著笑,道:「也沒甚好說的。褚稷大人被手下抬著,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個在鬧市裡不是騎馬而入的將軍。除此之外,隱騎折了大半,官長十不存七,士卒葬送過半。先頭一陣,已然慘敗,只剩下新去的兵馬與奎生將軍纏鬥了。」

  「官長比士卒活得多,怪不得你們會輸,天命所致,怨不得別人人。」

  聽完林長天的話,趙子冷一臉古怪,這位爺說者無心,可落到聽者的耳朵里.……那就百般不是滋味了。更何況某人來的路上還說出了「死的人命賤,怪不得別人」這樣的荒唐話。

  想到這裡,趙子冷便看了看杜兆麟,他倒是面色平靜,也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壓根沒放在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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