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攏著袖子,此刻都蹲在城頭上,一起看著街頭的車水馬龍。
「許老蔫,你能拖多久?」林長天先開了口,底下的景很繁華,他越看越氣。
奶奶的,合著半天自己家裡這麼好還要去別人嘴裡搶食。
許用微眯著眼,看起來有些悠閑。他瞥了眼林長天,這廝的手都在顫抖,只不過是因為怯弱還是憤怒就不得而知了。
「我看了半天,那傳聞應該是真的,也就是講現在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擺在你我的面前讓做抉擇。」
「站在城頭上就能看出端倪來了?你又拿我尋開心!」林長天漲紅了臉,他沒收住身子險些從城頭上摔了下去。
許用全當他又犯了病,沒好氣的說道:「昨日不是講鞍馬城還要增兵渭南關么,你仔細去看這城中的巡差,原先是七什一伍負責半個區屬,現在呢?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區三伍,零散的很,再怎麼遮掩也無濟於事,看來奎生他們是真把鞍馬城給逼急了。」
「那要這麼講,你我勝算多了幾成的同時也意味著渭南關被破的風險大了很多?」
「是這麼個理,如果城中守備不足的話,那就去中心開花,對世家下手,逼得衛卒全來找我,到時候你只管突入,別磨蹭,杜兆麟或是馬輝必須逮著一個!」
林長天默不作聲,他摘下斗笠,帶上了兜帽。
「實在敵不過便走,勿用管我,界者可以御天,留下做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只能害得你我都葬送在此地。」
他縱身一躍,跳下百尺高的城頭,扎入了牆角的一處草垛。樣子是很瀟洒,只不過隱隱約約許用聽到下面有人慘叫了一聲,破口大罵道:「誰如此的沒素質,在稻草垛里非要放把鋼叉!」
果然,沒有帶信仰的人是跳不出那味來的。
許用抿了抿嘴,慢悠悠的從一旁的階梯走了下去。他循著人流一直踱步到了城中的位置,體態從容,步伐矯健,甚至閑得無聊他還跟巡守的士卒嘮了些家常話。
就這般到了晌午,身旁的年輕衛卒跟許用聊出了興緻,非拉著他去某地快活人生。許用勾著肩,對士卒笑道:「風花雪月之地,可受不得良家子。不知哪處有大家閨秀,你我兄弟好去勾搭一二啊?」
衛卒撓了撓頭,環顧四周,想著今兒遇見的小哥著實聊得投機,索性咬咬牙說道:「大哥有所不知,那些姑娘心比天高,都自比是梧桐樹上的鳳凰,極重出身,又不講究外嫁,大哥去了,多是尋個沒趣。不過我家世也算顯赫,阿姊待字閨中,大哥若不討嫌,把她介紹給你,從此以後,做咱的姐夫如何!」
「此地民風..如此彪悍么.「許用心裡想著,面上卻是為難之色,掙扎了許久,似乎才下定決心,正義凜然的說道:「不可!兄弟與我初識,還不知在下的為人,怎能行如此輕莽之事?再說令姐與我素未蒙面,也不好就此託付終身.還有就是,她德行如何,待人理事方面……」
「這你大可放心,吾也是大家出身,阿姊雖說嬌慣了些,但修養也差不到哪裡去的。至於你嘛,我看人極准,交好的向來都是成熟穩重之輩,出不了差錯的。原本還有兩個仗義兄弟,梁績和虞子帆,可惜都出了事.……」
許用眼角抽搐了許久,這少年還真是……看人極准吶。為了公孫十二,前者讓自己在擂台上打沒了命,一家子還不知死活結果讓馬輝都給送了下去。至於後面那位,呵,帶著五百輕騎敢跟褚稷兩千人馬硬碰硬的虞家二爺嗎?可真是成熟穩重之輩呢。
「不過話說回來,大哥的確是看的面熟,保不齊你我以前就認識呢。」衛卒端詳著許用面目,搓了搓手,有些興奮,以為自己這位大哥還是個故人哩。
「這.……兄台當差了這麼久,可曾見到過什麼大場面?」
衛卒微眯著眼,苦思冥想了許久才說道:「也就是梁績讓人打死在擂台的時候見過,嘖嘖,那殺人漢子著實兇悍,身周寒氣像是能凍死人一樣,我全仗父蔭才當了這個差,縮在後面沒敢上去,可惜可惜,早知道以後沒機會再見說什麼也要上去跟那賊人過過招,將來好吹噓給自家孩子聽!」
「沒事,你今兒個不是有機會了?說不好都夠你傳給自己孫兒呢。」許用眨了眨眼,寒氣悄然蔓延,士卒笑容有些僵硬,他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來了。 ……
鞍馬城的安寧轟然炸裂,許用挑了塊偏僻地方,把嚇暈的衛卒安頓好之後轉身又回到了鬧市之中。
他看著四面八方的人海,有茫然無措,有貪生怕死,有顧及妻小,有趁亂做賊……
無論是那般模樣,最後都化作了逃命二字。無數的士卒涌了過來,他們亂糟糟的,一看就是正巡街的烏合之眾。這些人沒有多少的膽氣,剛一接戰,便狼狽而逃,各自爭相恐后的躲在隊尾,拿同袍的性命當作掩護危險的利器。
許用生不起屠殺的心,他沒有戲謔獵物的趣味,只是多殺了幾個官長,此間人馬就作鳥獸散,再也生不起蠢蠢欲動的貪心。
他面色平靜,半晌之後,眼裡五味雜陳,神情複雜,長吁了一聲,他聽到了真正堅實的步伐。
鏗鏘有力,殺意正盛。
兵戈是收著的,官長冷著臉,以為許用是什麼林遠,成玉派過來的手下,他朝四周看了看,待發現只有著一個賊子之後,那面上就多出了幾分戲謔。
「原來只是個以武犯禁的莽夫,害得本將親自走了一遭。」官長微眯著眼,轉過身去,擺了擺手,示意兵卒們把這膽大包天的蠢貨給射成篩子。
他揣摩著下巴,在考量如何去給杜大人報功,才能讓那位默許了自己的貪心。
「你還是多叫些支援來為好。」許用折斷了最後一根箭翎,他看著太陽,唔,日子不錯。
官長沒說話,他抽刀而上,已打定了主意,跟杜先生彙報的時候還是講自己手刃了賊子為好。
他身影極快,眨眼的功夫便已經掠到了許用身後。官長緩緩起身,把刀歸鞘,冷冷說道:「敵將已被吾擊斬,整隊回營。」
士卒們沒動,許用撓了撓頭,他發現此地的民風是有些天然呆的。
官長蹙緊了眉,他有些驚訝,扶著刀,低下身子,又竄了出去,來回無數次,威力是極大的,把許用的衣角都給吹平了。
「他平時就這麼中二嗎?」士卒們捂著臉,沒敢回應。許用打了個響指,官長竄來竄去的路上多了塊冰棱,把他摔了個趔趄,絆倒在地,半響才艱難的爬起來說道:「沒成想……是個硬茬子,閣下功力深厚,是在下眼拙了。別愣著了,一起圍殺他!」
許用搖了搖頭,他很羨慕對手的敵人,唔,像自己一樣帥氣的同時還很仁慈。
「要跟馬輝討討債了。」他這麼想著,身周寒氣愈發凝實,眼神有些嘲弄,似乎是看不起自己心慈手軟之後卻又憑生殺意。
兵戈齊刷刷的一片,凝視著許用,渾然不覺這煉獄也在低喃。 ……
打稻草堆里鑽出來個人影,他有些孤傲,挺直了背,就這樣擺著姿勢,也不見動彈。
他看著城中央的騷動,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狠勁拔掉了插在大股上的鋼叉。
然後,眼神複雜的看著天空,猶豫了許久,又把那傷人的利器放回了草垛。
唔,給下一個跳下來的蠢賊留一份驚喜哦,不能只讓我一人挨了扎嘛。
做好這一切后的林長天悄然離去,他晃蕩在街上,慢悠悠的,看起來像是喝醉了的漢子。道路空曠了許多,有些冷清,夜裡的燈景本是很好看的,可惜少了人間的煙火味,身影行去匆匆,忙著逃命和奔赴戰場。
寒意都從中心蔓延了過來,林長天卻也不急,他知道自己要殺的是誰,擔憂和畏懼都只會礙事。
很久之後,一座宅子處。
「堂堂北域三梟雄的住處,如此簡陋么。」林長天喃喃著,倒不是這間宅子有多破舊,典雅之中不乏恢弘,牌匾肅穆,門前有綠蔭點綴,倒顯得.……生機盎然了些。
可這跟一路走過來的世家府邸是沒辦法比的。
府外面沒人,就那般黑燈瞎火,如若沒了那些綠植,想必就徹底是死氣沉沉的一片了。
裝作「醉漢」的林長天清醒了過來,看著虛掩的大門,他冷笑道:「這廝到底是狡詐,想來裡面全都是些冷箭暗弩,正等著人上鉤去呢。如此拙劣的手段,我何等機智能讓他誆騙了?」
林長天四下打量了一番,步履矯健,幾個縱身從牆外翻了進去。
裡面的景很別緻,之所以覺得出奇,大概是因為地有些滑,林長天落腳的時候讓摔了個趔趄,是倒過來看院落的。
「一個人也沒有么?好大的酒味,難不成我又迷了路?」林長天有些懊喪,全當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正欲走時,從宅邸深處的亭子里飄來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語。林長天覺得耳熟,循著聲音七拐八折,到了地方,徑直走進了別院。
那地上躺著個醉漢,蜷縮成了一團,看起來是身心俱疲。
林長天微眯著眼,縱使這物不人不鬼,他也是認出來了的。哪怕這傢伙再狼狽,再痴癲,也掩蓋不了無數人貼在他身上的標籤。
古之七望,草莽起家,夫子城裡殺夫子。霸道,狠戾,殘忍,蠻橫,無數的兇惡雜糅出來的一位人物:
北域的梟雄,鞍馬城的王上,褚稷的主人,馬輝。
這位爺鼾聲很大,酒氣撲面,惡臭陣陣。
林長天長吁了口氣,從腰間拔出了刀,剛邁了一步,便聽到馬輝嘴裡囈語了一句:「來了?」
「這廝倒是悠閑,攪擾的兩域不寧,他倒是睡得安穩,也不知夢裡是在念叨那條狗呢。」林長天低聲罵道,他持著刀走了過去。
「自己罵自己可不好,我念叨的那人還真就是你。」馬輝猛地睜開了眼,盯著林長天,神情玩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