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惡的時代里,似乎立足當下都已經成了一種奢望.……
山上的士卒慶賀著,連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彷彿兵勇們的身死代表著泗山新的篇章被人揭開。
他們愈發對林帥充滿了敬佩。
心靈之間的喜悅不能得到共鳴的時候,就只覺得吵鬧了。
至於奎生,在閉門謝客了幾天之後終於放下了蒙著腦袋的被褥。
許是因為吵鬧和嘈雜都被人遺忘了吧。
在放晴的今日,趁著太陽還未落下奎生敲響了林長天的屋門。
「林帥,罪將奎生想找你絮叨絮叨。」
那屋門露出了一道縫隙,塵埃纏絡,裡面的人也很久沒有踏出來了。
「奎將軍,泗山的大帥不想跟你談,但渤海的林長天願意。」
奎生推開了門,與渤海的林長天一起席坐於卧榻之處。
林長天沏了壺茶,斟給自己三兩,奉於奎生一半,剩下的全都潑在了地上,熱茶的燙氣升騰出陣陣烏龍,寒冷而熾熱。
等到那股氣流轉開來,熱度散盡,林長天開了口:「麾下兵勇何人殺錯?」
「都是該死之徒,林帥做的並無半點不妥。」奎生矮著身子,剎那又挺起了脊樑。
「天有些冷,我去把屋門關嚴。」林長天走了過去,將緊著的大門打開狠狠摔上了幾次。「林帥若有不滿,還是把這一股腦的怨氣發到債主身上,門是無罪的,摔壞了晚上凍著的可是您的身子。」
被人呼出的氣轉了幾個圈,最終消散無影。
林長天拔出了長刀,放在奎生的前面,很認真的看著他:「這話在奎將軍的身上也同樣適用,怨氣憋在心裡,長久以往壞了的可不只是一個人的性命。」
「即便是死也只是末將自己的事情,與他人有什麼干係!」奎生瞪著銅鈴大眼,有些不忿。
林長天倚靠著桌子,手指敲個不停,從緩慢到迅疾,直到在桌面上留下了印子才把手握成了拳頭,看了奎生好幾眼,在後者的詫異之中朝著他的腦袋狠狠來了一記。
「你為何打我?」奎生騰的站了起來,八尺的身軀壓了林長天小半個頭,不修邊幅的胡茬顫抖著,面目猙獰,看起來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
「一口一個林帥,那身為一山之長我打你怎了!」奎生先是錯愕,隨後嘿嘿的傻笑起來:「余百里走的時候叮囑過我們幾個,若某人無端生事那必須好好教育一頓.……」
這話音還未落下,手中的板凳便朝著林長天面門呼了過去,勁風如斯,看起來是蓄謀已久。
「奎生!你不講武德,我可使了兵器?」 「難道在戰場上你也要與人捉對廝殺嗎?哎,放下茶壺,放下茶壺,裡面水滿著吶,你玩不起是不是?」 ……
奎生老老實實的坐在了床上,看著林長天把茶壺捧在了懷裡,似乎是怕他來搶一樣。
「你說說我為何殺那些兵勇,說對了我就給你賠禮道歉,去那些人的墳上挨個磕頭認錯!」
「哼,奎生冷哼了一聲,面上多了幾分愁容:「那你倒是說說我為何替些賊匪出頭啊?」
林長天猛地站了起來,揪起奎生的領子指著他罵道:「從小廝混到大,你憑什麼以為我不懂你腦子裡那點彎彎繞繞?這伙兵勇全都是你從小青山帶過來的,一直陪你殺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北域亂戰是他們,衛護泗山是他們,突襲張毅是他們,大破郭淮還是他們,你奎生讓人瞧不起的時候是這伙子人心甘情願的尊你為將,我自然有理由相信,他們之中哪怕是長驅直入三萬里也沒人會有毫無怨言。在公,兵戈之盛,舉世皆聞;在私,林某人光褲襠長大的兄弟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認可他的群體,於情於理,這罪我怎能治得!」
奎生的憤懣與怨恨讓林長天吼了個乾淨,八尺的漢子愣在了原地,半天才訥訥的說道:「我以為你只是為了保全山上將領的面子和身為大帥的威嚴,可按這麼說的話,為何還要殺他們呢,而且大半除掉的都是些桀驁之徒,留下一小撮本分的老實人又是哪家的道理呢?」
「呦,不再稱呼「您」了?小心本帥治你的罪啊,畢竟我落到你奎將軍的心裡就是個只顧忌自己面子的大帥。抬起頭來回話,我且問你山上的那把火可還曾記得?」
「自然是記得,殺他們的理由之一不就是因為這個嘛,可那明明是間容易失火的屋子,又逢著天冷,意外本就多發,不能因為白天起了衝突就給李祿兒他們定了罪啊。」奎生撓了撓頭,看著林長天陰冷的面孔,愈發不敢吭聲了。
林長天搖了搖頭,神色倒是平靜了下來,把殘刀拾了起來,放在桌上,整頓好屋子裡的狼藉才緩緩說道:「那日走火的時候,許是他們運氣不好,讓我在山邊看了個清楚。人是打死之後才扔進去的,一家七口,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沒一個活下來的。」
奎生抿了抿嘴,反駁的話又咽回了肚子里去,那日當值的本不是自己麾下的士卒,可晚上的營帳卻只有幾個人在,想來被留下性命的也就是他們了。
林長天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好氣的說道:「奎將軍覺得本帥處事公允否?」 「長天我……」
「你什麼?」林長天打斷了奎生的后話,指了指北邊:「我交付給你個差事,若做的好,就饒了你這憨貨。馬輝的部曲幾次三番在渭南山附近徘徊,隔一陣子便在關口撂下具死屍,想來是在威脅爾爾,速去備上一支兵馬,山上的士卒任你挑選,我只有一個要求,把他們練成百戰之師的時候別忘了加強曾經的思想教育,嘖,一幫沒文化的卵種,連華你可曾記得?我把他調過來做親衛之後才發現這廝嘴裡是三句離不開一個器官,與人罵戰,七個詞裡面硬是帶了好幾位別人的女性家屬。」
「那憨貨我記得,不就是剛來泗山那陣,坐上帥位的時候大喊恭喜林帥升天的那個嘛,家裡還有個親娘需要侍奉,除了傻些優點還是很多……額,傻算優點嗎?」奎生撓了撓頭,這漢子留給人的印象說好聽點是憨厚可要實打實了講,「傻」可能是對他最中肯的評價。
林長天擺了擺手,幽怨的看著窗外:「有好些日子沒出去走走了,山上也回暖了不少,我自己溜達一會,你沒事就找個地方滾的遠遠的,反正別讓我看著就是,癩蛤蟆瞅鏡子,越看越來氣!」
奎生揣摩著鬍子,憨笑了起來,他心中腹誹著:瞅人的癩蛤蟆那不就是您么,玩不起就拿茶壺還罵別人沒素質,林哥你也忒不講究了。 ……
山上的景色到底是逢了春,就連平日里頑固不化的的積雪也融成了一汪潭水。陳憶筱追著魏牟從山上打到了山腳,笑聲從山腰悠悠到了天地,為泗山的春意平添了幾分稚趣。
奎生走了有一段時日, 那渭南山關的挑釁也見不到了蹤影,許是聽著他的威名,嚇得不敢來了吧。
林長天下著棋,陳子良練著槍。
前者對上了柳青山,後者碰著了陳默。
「陳大哥,「禹」的槍術果然精妙,連你都能在子良手下走上這麼多回合。」林長天跟陳默說著話,趁柳青山轉過了頭趕忙撥動了棋盤上的落子。
陳默剛拉開了身形便聽著林長天在那「大放厥詞」,「嗯,他肯定是見自己兄弟落了下風才故意干擾我的,果然一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且讓某一槍定了勝負,好好打打這廝的臉面!陳默這麼想著,把槍縮了回去,彎著身子,大喝一聲,似乎把全部的勁頭都放在了這槍的威勢之上。
「嗯,就是如此。陳默尋著了那個契機正欲抽槍而出卻發覺陳子良的刃尖已經搭在了他的脖頸之上。「子良為何不按規矩來呢?」
「規矩?」陳子良撓了撓頭,一臉的不解。「眾所周知,切磋這檔子事從來都是回合制的啊,你怎能連施法的時間都不留給我呢?」 陳默高呼了一聲,有些氣憤。
陳子良驀地瞪大了眼,有些無措,他到底是山上最為「良善」的一個,於是又狠狠踹上了一腳,「憨厚」的笑了起來:「陳默大哥,你看你剛剛正好罵過了,這屬於嘲諷型技能,所以我再踹上你一腳沒毛病吧?」
陳默:.……
「你等先勿要作聲,盯著棋盤看了許久的柳青山抬起了頭,大手撫上了林長天的肩膀,一臉篤定:「小子,老夫看了半天,你這廝是不是在棋局中動了手腳?老話說的好,下棋作弊的,可是要掉腦袋的!」
林長天嘴角抽搐了幾下,你道什麼是老話?按著柳老前輩的解釋,那老話就是老人說的話唄,那問題來了,這山上誰最老呢……
「沒有,我林某人下棋向來本分,這偷改棋局的事非君子所為,肯定是您老眼昏花,看岔了不是?」柳青山嘴角冷笑連連,也不顧林長天的嘟噥直接將他摁在了棋盤之上:「老話說的好,下棋手腳不幹凈的,那一定是年輕的小輩。今兒非讓你長長記性不可,看打!」
林長天死命掙扎開來,臉上帶著悲憤,眼裡含著幽怨,嘴角斜撇:「老人,你這是在玩火,我林某人平日敬你是長輩,可別把人惹急了,這脾氣爆發出來,我就不再是我了!」
爆發的結果是恐怖的,林長天讓柳青山按在地上狂揍著,剛開始還能聽見慘叫連連,可不一會的功夫這位泗山大帥嘴裡就泛起了白沫。
「行了,休要裝死,老夫不打你就是了,天色已晚,回帳去吧。」柳青山心滿意足的甩了甩手,近日這林長天出了奇的老實,他正愁找不到什麼借口來將他揍上一頓,解解這拳癮呢。
夕陽落下,這山間的景緻很曼妙,士卒們的眼神里充滿著敬佩:瞧瞧咱林帥,就算讓人拖回山上那姿勢也是如此的優美,到底是讀過書的。」
「老夫出手能有那麼重?嘖嘖,許是這小子近日又沉迷床鋪之間,才讓我一拳給打昏過去了的,老話說的好,老頭的拳不是拳,那是對後輩滿滿的愛。」柳青山拖拽著林長天的身子,夕陽拉長了二人的影子,像極了一對「父慈子孝」的爺孫……
老話說的好,輩分可以亂,教育不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