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死寂的厲害,似乎是懾於張文淑身上的殺氣,那殺馬特身後的眾人竟是無一動彈的。
張文淑還在笑,謝道韞搖了搖頭,林長天緊皺著眉。
「啪,啪,啪,這掌聲有些突兀,但它還是響了起來。
那男子紅袖裡襯著白衣,說不出來的妖艷,彷彿素雅的水墨之上被沾染了幾滴油畫的顏料。
染的也很花哨,不過張文淑卻是不再笑了。這是他費盡心思要從大門口引來的人吶,只不過謝道韞嫌他鬧騰了點,所以搖了搖頭。林長天嫌他殺了人,所以皺起了眉。
「他們見到我,規規矩矩,連自家老大的死都不敢吭聲。男子的話卻是不再繼續了,只是他眼中鋒芒愈加銳利,似乎在質問著張文淑的放肆。
張文淑大嘴一咧,朝著男子笑道:「我等能解大人心中的煩憂,他們不行。」
男子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林長天一夥,指著張文淑對眾人說道:「看來閣下是識得我,不知哪位是主事的?你想說的事,我願聽。」
如果有一局外人在此,他必會發現原先殺馬特那伙子人的神色各有不同,但最終卻都意味著一種情緒。
蔓延到骨子裡的恐懼。
林長天也不開口,於是謝道韞接過了男子的話茬,緩緩說道:「恕我等眼拙,只識得「七族」的徽章。」
男子臉上的笑容更盛:「我果然是沒七族出名吶,進來說話吧,還真有樁煩心事需要你們來幫我看看。」 ……
「會殺人,敢殺幾個大人物么?剛進了傭兵大廳議事閣的大門,男子便這麼突兀的來了一句。
謝道韞正欲說些什麼,卻被林長天攔了下來,瞥了眼男子,神情淡漠:「殺誰,價錢。」
「殺的是七族白氏的家主,價錢是十老楊五柳的人情。」
「十老中有楊五柳嗎?林長天撓了撓頭,他壓根不記得汝周里有這號人物。
男子將自己的里衫拍平,從一個稜角都盡一個稜角,直到它完全溫順了下來,才開口說道:「有的,十老中空缺著一個席位,衛少卿便索性拿它來招募「豪傑」了,不巧正是在下。可惜這權勢卻是從白家嘴裡奪過來的,他們鬧個不停,七族也不插手,似乎想看看我的能耐。不瞞你們,楊某不是汝周本土的,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只得來傭兵大廳賭賭運氣,看看有什麼能人替我了了這樁煩心事的。」
「你貴為十老,白家又勢微,自己動手不是更顯自己的威風么?」張文淑的眼神有些不解,以他的邏輯,怎麼會有人放過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呢?
謝道韞把手按在了張文淑的肩上,替男子回答起了他的問題:「閣下應該是想將這白氏收為己有吧,一夜間樹倒猢猻散的勢力可是需要一顆新的參天大樹的。」
楊五柳點了點頭,躺在椅子上顯得有些慵懶。「那各位有沒有那個膽子,替我楊某人走一遭呢?事成之後,十老的庇佑這汝周應該人人都想要吧。」
林長天與謝道韞對視了一眼,齊聲應道:「這活接了!」 ……
白府的燈火還盛著亮,門口的裝飾極盡奢華,彷彿並沒有他人口中的衰落。
只不過曾經的千年垂柳萬年石卻是都不見了蹤影。
在七族的眼裡,現在的白氏底蘊盡散,活脫脫一副暴發戶的嘴臉。
從七大貴族到一介「土著豪強」,白氏自然是不甘心的。可他全族頂尖的幾個高手都在跑路的時候讓人抓了個陣型,啃都沒啃一聲就讓衛少卿當場處死了。
這樣以來,族裡既沒個鎮住場子的高手,又把名聲喪了個乾淨,它不甘心也得甘心。
但正如衛少卿說的一樣,這幫子貴族對權勢的依賴,已經從根骨殘留到血脈中去了。
白氏現在的當家決定放手一搏。
在林氏望川軍團潰敗的時候,白氏之人正好因為老家主的臨陣逃脫而被「安排」在了戰爭的一線,苟活下來的白氏族人趁著戰爭混亂的當頭假借地利優勢一舉俘獲了幾架林氏的界武和仿生機甲,這也可能是汝周中唯一完好的林氏科技了。
楊五柳想殺白家的家主白正繆,可白正繆又何嘗不想幹掉這位搶了他們世襲權位的不速之客呢?
「都給我聽清楚了!那楊五柳可是實打實的半步洞神境界,光論個人實力,恐怕這汝周中只有衛少卿那老貨才能壓他一頭,所以半點大意不得!」白正繆的眼神如利刃一般,掃過堂中的每個族人,然後在幾個「奇奇怪怪」的傢伙那裡停了下來。
白正繆讓這幾位從頭到腳一身黑的傢伙給氣笑了:「你們穿黑衣倒是沒錯,可還沒出府呢把臉也蒙上幹嘛?不嫌捂得慌?」
為首的黑衣男嘟囔了幾句,因為被布蒙著的關係,聲音聽起來沉悶無比。
「什麼?」白正繆沒聽清楚,趕忙上前幾步,湊到了黑衣男子的身旁,但轉瞬間又暗道不妙,趕忙抽身邊走,只不過為時已晚,霎那間銀光閃過,把這黑紗籠著的面孔照的無比清晰,還沒等白正繆叫出聲來,林長天的刀卻已經合入鞘中。
白氏族人們傻了眼,合著出師未捷身先死了?但林長天一眾可都是不講武德的貨色,趁著眾人發獃的功夫,直上堂前搶去了界武與機甲,轟鳴著衝破屋頂,向蒼穹飛去。
此時,白氏族人們還傻愣在原地。倒不是他們真的遲鈍,實在是白氏最後的高手都讓人一刀給宰了,剩下的哪裡還敢上前去送死? ……
「慢點,慢點,這速度也忒快了些。」林長天慌不迭地拍打著謝道韞的界武,這廝見林長天害怕反而是更興奮了起來,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只不過卻是變了方向,朝著城外飛去。
少頃,轟鳴聲逐漸消減,城外的荒野上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長天,這幾日多謝你的照顧了,若使我謝道韞有得勢之時,必有所報。」謝道韞的臉遮擋在金屬軀殼之下,在機械的加持下,聲音顯得古井無波,好像要與林長天訣別一般。
「但是,謝道韞覺得有些荒謬,他竟是對汝周,不,是對眼前這個相識不過一月時間的林長天有些依依不捨。
但是他畢竟是從小就被林氏培養起來的戰將,滿腦子都是主家的榮耀,於是他堅定了語氣,所幸這金屬面具擋住了他的窘迫。
「我軍戰事急緩,實不相瞞,文淑那日是誆騙了你,望川軍團奇襲汝周,不過是迷惑之舉罷了,林氏這樣做的意圖只為震懾住周遭的領敵罷了,因為打下的中北還有太多勢力需要整合了,可以說天天都有人上山成匪,天天都有人自立為王,造反與背叛其實才是中北現在的常態。」
林長天歪著腦袋,也不搭謝道韞的話茬,思索起自己待會怎麼回去的事情了。
謝道韞見此也不多說,認認真真的朝林長天鞠了個躬,畢竟這次的確是自己伙不夠地道,騙吃騙喝那麼久,甚至看到界武還誆了他一手。
「這還有套界武,要用的話將氣行於其中,多來幾次,等收放自如后,它就與你渾然一體了,召之即覆蓋全身,去之則化為膚形。」話音剛落,謝道韞也不做停留,衝天而去,似乎一句道別的話也不願多說。
這面具的好處有很多,似乎時刻都是冷冽無比。
他畢竟是一軍之帥。
張文淑抿了抿嘴,這糙漢子終究沒有說出些感傷的話來,只是將手迤在胸前,那是林氏面對同袍時的軍禮。
林長天一掃之前對謝道韞的漫不經心,將拳握於心口,神色莊重,那是北域的最高禮節。
在浩瀚的夜空中,他們逐漸消散成了星光。或許他日沒有戰爭,也少些人心的污垢,再相遇時,總能提酒喝上幾壺。 ……
次日清晨,楊五柳搓著手,圍著林長天仔細打量了起來:「不錯,不錯,沒想到你小子真的能殺了白氏的家主,做的還挺乾脆利落。現在我初來乍到,正是用人之際,不妨你留在我帳下聽用,在這汝周共做一番事業如何?」
林長天眼前一亮,趕忙說道:「大人,實不相瞞,小的也非這汝周人士,不如你我就此結拜為兄弟如何?」
楊五柳臉上的笑容更盛:「二弟!」 「大哥!」 「二弟!」 「大哥!」 「二弟,你能告訴我,那日從白府飛出來的,可是那傳說中玄妙無比的界武?」
林長天猛地抬起了頭,發現這楊五柳臉上的笑容深處一直藏著絲戲謔之意。
這廝可能早就收到了風聲,或許他一開始想掌控的就不是垂死的白氏,而是借著林長天的手圖謀那幾具強大且神秘的界武。
「嗯?」林長天把眼睜的溜圓,臉上三分無辜,三分驚愕,還剩下四分儘是被人懷疑的心傷與無奈。
這倒是把楊五柳弄得有些發懵,環顧了他周圍一圈,不經意的說道:「二弟,跟你一起的那幫人不在這裡嗎?」
林長天眨巴著眼,似乎還沉浸在「悲痛欲絕」之中。
「二弟!楊五柳不耐煩的吼了一聲,這演技點到為止就行了,怎麼還收不住了呢?
「哦哦,林長天好似剛緩過神來一樣,趕忙回應道:「不瞞大哥,我跟他們是拼伙來的,要說這幫人是真生猛啊,殺完人就跑,嘖嘖,也不知哪來的稀奇玩意,還能一衝飛天,直朝著城外而去,您說的東西應該是落在他們手裡了。」
楊五柳皺起了眉頭,似乎昨日自家下屬的彙報正好能吻合上了林長天口中的說詞。
可總覺得這其中有些端倪。
於是楊五柳朝林長天擠出了個微笑:「二弟,你也辛苦了,這樣,大哥是管汝周治安的,那從今兒起,這東城區就歸你來維護了,好好乾,明日就上任!」
說罷便擺了擺手,示意林長天出去。
林長天趕忙裝起了孫子,點頭哈腰的「感謝」著自家大哥。
只不過合上門的那一刻二人臉上的笑容都化作了冷漠,彷彿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
林長天回到了小院,提著一大推的吃食,憶筱和魏牟也是饞了有些時日,吃得很是開心。
不過一向自稱「汝周乾飯王」的林長天卻是提不起來胃口。
畢竟,院子里又變得空蕩了許多。
腦海里閃過了很多人的面孔,從北域到中北再至汝周。
北域有烽火的希望,中北有生死的磨礪,唯獨這汝周是清冷了些。
整座城都是熱鬧的,就是沒有一絲人間的煙火味。
林長天腦海里驀地冒出來個想法,「活該這汝周遭了戰事,活該他謝道韞打了敗仗。」
誰讓這倒霉玩意非得秉持著一軍之帥的儀度,連聲道別都不跟他好好講呢。
不過林長天也沒有因此惆帳了很久,畢竟他敏銳的覺察到了這金屬面具背後的不舍。 ……
「呸,林長天獨酌了杯酒朝著地上吐了口涎水,思之玄月,眼神迷離。「謝道韞你這孫子,跟我裝高冷,那且祝你……林長天說不下去了,一頭栽倒,只聽著酣聲響起,還嘟囔著:「一路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