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石馬馱仙
我爸回頭看見徐先生,緊擰的眉頭鬆了一點,明顯噙了幾分尊敬,但是見我也跟著來的時候一下子就皺得跟雷公一樣,狠狠瞪了我一眼。
徐先生連忙幫我說話才免得一頓訓話。
「把雲釵扔在那,沒有陽兒盯著真的行嗎?」
徐先生打包票道,我已經布下了禁制,這要是不行大羅金仙來了也沒用!
接著徐先生轉過話題,指著槐樹問我爸,老吳,這是不是跟小姐有關?
我爸連點三個頭,憂心忡忡說,已經灑了三次簡,把把都是雲釵啊!他連連搖頭心痛不已。
聽言,徐先生目光黯淡了五分,一把手排在大腿上嘆氣道,小姐命不好,還是做我們這一行生無常樂,死無長安!
他們二人對話的期間,我聞到人群中一股腥臭味,我邁開步子膽怯怯的往人群那裡走過去。
借著手電筒光亮。
我見到三人抱粗的老榕樹已經被橫腰砍斷,而血腥味就是從那樹樁上引出來的。
接下來,我見到了我一輩子也難以忘卻的事,那就是老榕樹的年輪上居然咕嚕嚕冒出血泡!一邊的斧子上血痕累累,活脫脫就跟在這樁上砍過人頭一樣。
我眼尖,發現榕樹周圍並不簡單,多了很多我之前沒有見過的式樣玩意兒,比如串好的五帝錢,折成紙船的壽錢,摞成小堆的公雞頭……
顯然是我爸乾的,否則這樹挖不動。
「天峰,你看現在怎麼辦?樹冒血了還能用嗎?」村長滿頭大汗眼巴巴問,分不清是砍樹累出的熱汗還是見到樹冒血嚇出的冷汗。
徐先生先聲奪口:「靈木化煞,板上釘釘的不能再用了,現在問題不是這個咯!是我們砍樹已經衝撞了陰仙!」
村長愣了,他大老粗一個哪懂什麼陰仙陽仙,但是農村人的直覺告訴他攤上大事了。
徐先生看向樹沉口氣道「現在還只是開始,接下來的更難辦,當日小姐安排我在這裡的時候早已經想到了會有今天。」
「小姐於老奴有恩,這件事就算是豁出命也得給小姐料理好。」徐先生斬釘截鐵。
我這些話裡面,聽到了我爸,還有徐先生,以及我媽之間肯定是有什麼天大的關係,我杵在一邊不說話,默默看著。
徐先生繞著樹樁走啦兩圈,最後停下來,用腳尖量了兩腳,然後指著腳下道:「從這裡挖,挖出血為止!」
村裡的漢子們立即著手開挖,一刻也不敢怠慢。
徐先生轉向村長,「村長,現在你去把村裡的老銅錢,雞血,桃木,棉線,五帝錢全部找過來!」
村長弱生生的問一句「你們要狗血嗎?」
我爸道「不行,狗血太凶,現在用不著。」
村長點個頭立即帶著人一溜煙跑回村裡。
「挖出血了!!」
這邊忽然傳來村裡年輕人的喊叫聲,一眾人圍過來,徐先生弓腰一看,快量!快量有多深。
年輕人用捲尺一伸,三尺。
徐先生的臉色瞬即就煞白了。「偏偏是三尺,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燒樹,現在就燒樹!一刻也等不及咯!」徐先生催促道,他看向天,左手迅速掐動著似乎在算些什麼。
村裡年輕人難以相信自己耳朵,轉而問著我爸,吳叔,這……真燒啊?
我爸點頭「燒,按徐先生說的做。」
幾個年輕人立即搬過來幾桶汽油,徐先生取來無根水用柳樹枝繞著榕樹灑了幾圈,接下來年輕人們一擁而上把汽油澆上去,一把大火撲騰而起。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火,有衝天之勢。
我害怕的退後兩步,突然我踩到了啥,有東西在我腳後跟撲騰而起,我嚇了一大跳,往後看去,眼睛都直了,涼意從脖子根滲到腳尖。
數十上百隻老鴰七零八落的停在空地上,發出怪叫聲,他們的眼珠子里直愣愣的,令人頭皮發麻。
村裡年輕人尖叫起來,「烏鴉!全都是烏鴉!」
徐先生見狀意識到大事不妙了,看這陣勢至少有數百隻烏鴉,還不包括那些藏在暗處的,這怕是十里八鄉的烏鴉都來了。
「孽畜,走!」
我爸大喝,一把糯米甩出去,打在烏鴉身上迅速冒出一陣閃亮火星子,幾十隻烏鴉掙扎了幾圈死在地上。
其他的烏鴉嚇得飛起來,紛亂飛在天上發出一片片怪叫聲。
烏鴉叫鬼,遇厄逢凶,這成百上千隻烏鴉一齊叫喚,大有一種末日感,村裡的年輕人都露出驚恐色。
這時候村長帶著人回來了,氣喘吁吁的,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幾個袋子,還抬著兩個腥臭大缸。
「來了,都帶來了。」村長氣喘吁吁問道「徐先生,你倆兩位說怎麼做吧?」
「陰仙是精命,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砍他棵百年樹犯不著拚命,咱們……」
徐先生話還沒有說完,這邊又有人大叫起來。
「燒,燒出東西來了!燒出東西來了!」
我跟著眾人繞過去一看,在那火堆里隔著火,從那三人抱的粗壯樹榦中居然燒出一尊石像,像是一隻馬,托著一隻奇奇怪怪的人兒。
這著實是世界一大奇事,在這種八百年老樹裡面居然燒出一尊石像,聞所未聞!
我見到徐先生臉上冒出冷汗,他眼睛爭得老大。
村長問,徐夫子,這是個什麼理兒?
「石馬馱仙,是那陰仙兒不肯罷休,這裡面得有道道。」徐先生沉重道。「不犯陰陽不犯忌,這陰仙兒幹嘛跟咱過不去呢?」
我爸問,現在該怎麼辦?要不做法?
徐先生猶豫了一刻,而後點頭,先做個法知根知底,瞎貓亂撞不是個辦法。
我見徐先生盤坐下來,從背上一個單肩挎包里取出幾片龜甲,原來徐先生那些東西都是從背上的單肩挎包里取出來的,就跟個百寶袋一樣。
「天行行卦卜之理,牛鬼蛇神開情面,我請天上神仙下凡,爾等緊緊速速避退!」
說完,徐先生把龜甲一扔,啪的散落在地上。
這龜甲落地的時候,周圍的烏鴉叫聲突然就停了,四散而逃,像是遇見了什麼讓它們極度害怕的東西。
緊接著徐先生身板一挺,深深吸一口氣,兩眼凸瞪跟牛鈴一樣,面目凌然,活活有種被附體的感覺。
我爸對沖著大家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
就這麼安靜了兩刻鐘,突然間徐先生的身子就萎靡下去,我爸連忙上前把徐先生扶起來。
我見徐先生臉色煞白,嘴唇顫抖的說:「既不是犯陰陽也非犯忌,是小姐犯命啊……這陰仙兒得要請走。」
村長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了,連忙問,這怎麼請?!
我爸道:「請官人!」
說出這個詞,我忽然感覺身遭陰風飄過,冷颼颼的邪氣地很。
抱臂看向四周黑暗,總覺得這黑漆漆里里是不是藏著些什麼。
村長此刻難辦,「啥是請官人?請哪個官人?」
我爸解釋道,請官人是一種儀式,要八抬大轎,九人喊喜,金寶開道,銀票買路,架著這石馬馱仙,把陰仙兒風風光光的請到香火之地。
銀票就是黃紙白錢,陰人買賣,香火之地可以是寺廟道觀,但是那種地方佛頌真言或祖師開光,一般陰仙兒去不得,所以得請到祖祠里去。
請一尊陰仙兒去祖祠,眾人面露難色。
這鄉下人最重祖分,祖祠是敬祖盡孝的地方,請一尊陰仙兒,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我徐先生用虛弱的音色,一個字一口氣費勁的說,等不得,拖下去得死人。
聽到死人,作為看重生死的農村人,可是大事兒,村長連忙呼喝大家,招來村裡辦壽喪過清明剩下黃紙白錢金寶,用竹竿子做了一台簡陋的轎子,剛好夠足八個人抬。
徐先生在我爸的攙扶下,緩過來幾口氣,於是拿起無根水對眾人道「陽月,子夜落地之人退後一步,命犯太歲者退後一步,沖本命者退後一步。」
如此要求,全村上下帶把兒的就剩下二十幾個了。
我爸掃目而過,點點頭,夠了。
徐先生依次用無根水在這二十幾個人頭上輕灑,而後走到隊伍前邊,用悠長綿延的長音大喊「開路~~」
兩個點過無根水的壯年上前灑金寶。
「起轎~~」
「一二嘿!」八個村裡的年輕人熟練的把轎子抬起來,石馬馱仙就在轎子上。
九個年輕人在隊伍前方喊喜「陰人借道,風光大轎!」
隊伍舉著手電筒,前後數百米,著實是風光。
我爸看向我,沉聲道:「都看見了嗎?」
我怯生生的點頭。
「現在不是鬧著玩,你就跟在我身後,隨我上山,你命格不一樣,必須跟在隊伍最後,我就走在你前面,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了都不能回頭,都不能答應!」
最後兩個字,我爸咬的非常重。
我認真點頭,又迅速問「那我媽怎麼辦?」
眼睜睜的,我看著我爸一個七尺高大的黝黑男兒,兩眼驀地一紅。「你媽沒事,好好躺著呢,出發吧。」
我爸和我都不約而同的望向我媽的那個小屋子一眼。
白紙黃錢在我頭頂上飄,隨著綿長的喊喜,凄凄慘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