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 第六章嫁衣女鬼
「幾位公子好啊，小女子途徑此地想要借宿一宿，敢問幾位公子可否通融一番？」嫁衣女子掩嘴笑道，身上並無半分妖邪之氣，倒像是那墮入凡塵的仙子。
「姑娘想要借宿躲雨，小生自然是萬般同意的。但小生非此地主人，姑娘能否借宿還得看山神老爺是否答應。」陰沉書生說著將三炷香立在了石像前，本來還能算得上柔和的光芒變得愈發刺眼。
「書生？書生！啊！」原本仙氣十足的嫁衣女子突然變得十分狂躁，陰沉書生拔出腰間長劍，是一把桃木劍。結合他那與尋常讀書人不同的黃衫和怎麼聽都覺得彆扭的說辭，原來是個道士。
身穿鮮紅嫁衣的女子狂笑一番后歸於平靜，手一揮一柄油紙扇便出現在她手中，她分明嘴唇未動，卻有陰惻惻嗓音響起於廟內八人耳邊，「這位道長只管畫符，便是畫滿全身也無妨，妾身可以等，之後妾身就會邀請幾位去府上做客，親自為你們三人洗臉，抽筋，錐心。」
手持紙扇的紅衣女鬼，似乎對臉上毫無懼意的陸塵最感興趣，她那沙啞嗓音繼續響起，與此同時，她伸手覆住那張小小的雪白臉龐，「比如洗臉，便是這般。」
陸塵嚇得趕緊閉上眼睛。
原來那紅衣女鬼不知何時突然來到陸塵身前，抬手遮住容顏后輕輕向下一抹，就像整張臉皮給剝離「洗」掉了，露出一張鮮血淋漓的恐怖面目。
站在一旁的燕虹霞反應過來時已渾身冒汗，想要將陸塵拉到身後卻發現自己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僵在原地。
陸塵再怎麼早熟終究還是孩童，見到這般恐怖的場景還是畏懼了。
嫁衣女鬼轉瞬重回到廟門口，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油紙傘緩緩收起，輕輕拂去上面的水漬，動作輕柔如同拂拭情人的面龐。
陰沉書生，現在應該說是道士了，手持桃木劍，貼上一張符籙，劍尖直指嫁衣女鬼，「你到底是妖是鬼？！」
嫁衣鮮紅的女鬼輕輕搖曳紙扇，獨自站在寺廟門口，給人煢煢孑立之感。
她一路行來，裙擺已是泥濘不堪，不知為何卻是沒有使用妖術，只是以那無形的山野瘴氣凝聚成能夠不沾塵垢的衣衫，她身上這一襲艷紅嫁衣，顯然是真材實料的綢緞，說不定還是出自山下店鋪裁縫的手筆。
嫁衣女鬼先前往下一抹，剝掉了整張麵皮，此時手掌又緩緩往上一抬，重新覆上了一張蒼白無色的容顏，如山下那些待字閨中的美嬌娘，年輕秀美。
若非臉色蒼白，其實與世俗女子一般無二。近在咫尺，寺廟內八人卻無一人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妖氣。
有些修行有道的大妖，行走人間城池早已無礙，只要不主動靠近城隍閣、各大寺廟，就不會惹來世俗勢力的鎮壓。當然，前提是這類大妖願意收斂氣息，壓抑得住殺戮本心，不去為禍世間。而她顯然就是了。
女鬼扯了扯嘴角，依舊嘴唇未動聲音自起。
「道長一心斬妖除魔，積攢無量功德，於是妾身來了。道長所謂的五雷正法，妾身更是拭目以待。」
陰沉道人心中愈發震驚，藏於袖中的那塊內外總計四層的顛倒盤，分別針對妖怪，精魅，陰物鬼祟，山水神祇。
顛倒盤正在瘋狂旋轉，除去精魅一層，其餘三層皆是旋轉大震，這說明眼前此物，身份複雜，極有可能生前是一位修道有成的大妖，死後化作橫行一方的厲鬼，但是徹底墮入邪道之前，卻又擁有晉陞為山水神靈的資格。
陰沉道人心中叫苦不迭，這比起之前麻雀嶺的那頭陰險狼妖，棘手難纏了何止一籌兩籌？
陰沉道人竭力讓自己面不改色，控制著心跳以免被女鬼察覺到自己的心虛，緩緩收起桃木劍，倒持木劍以示善意，朗聲笑道：「小姐雖然妖氣磅礴，有坐鎮一方通天徹地的氣象，但難能可貴的是貧道以天眼觀之，小姐身上分明殺氣極少，罪孽不多。即便有一些久久縈繞不去的怨氣，那也是很多年前的殘餘，不值一提。貧道身為一介山野散修，與小姐你也算是半個同道中人了，這井水不犯河水，就放過我們如何？。」
一直仰起頭望向油紙傘的嫁衣女鬼，猛然收回視線，死死盯住陰沉道人，這一次直接張嘴說話，「小姐？沒看到我的衣飾嗎？喊我夫人！」
最後四個字，嫁衣女鬼幾乎是咆哮而出。
剎那之後，滂沱大雨，山風呼嘯。原本已經變得毛毛細雨的黑雨又是恢復了最開始的樣子，甚至還有幾滴灑入了廟中。
陰沉道人感覺自己心拔涼拔涼的
啪一聲，女鬼收起紙扇，望向幾人的臉龐不斷扭曲，「果然是瞎子，死瞎子！你能以天眼觀象是吧？妾身今日正好帶你回府，讓你這個居心不良的牛鼻子道人，曉得什麼叫做錐心之痛！」
陰沉道人試圖緩和氛圍，嘆氣道：「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事情難道真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嫁衣女鬼開始緩緩前行，一步一步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手持傘，一手提起衣裙，露出一雙濕透的髒兮兮的繡花鞋，微笑道：「道法不精，也膽敢居心不良，死了好，死了好啊！省得以後耽誤了郎君的讀書，耽誤了他考取功名……」
說到最後，女鬼細語呢喃，眼神溫柔而迷茫，那些彷彿蚊蠅振翅般細微的細碎言語，在這傾盆大雨之中被遮掩得一乾二淨。
陰沉道人冷笑道：「這位夫人，當真要與貧道玉石俱焚？」
嫁衣女鬼不做理會，只是繼續向前緩步而行。
陰沉道人眼見著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也是不再惺惺作態。這五年來他遊歷四方，大半個滄茫洲都走過了，倒也不是什麼怕事之徒，輕喝道：「張秀才，剩下來的路你恐怕要自己走了。大鬍子，跟我聯手對敵，等這紫竹香燃盡山神老爺就趕過來了。」
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和平收尾，此先那諸般說辭都只是為了能夠多拖延些時間，望能在將軍廟裡的山神蘇醒趕來前少挨幾招保下命來。
燕虹霞點點頭，伸手接過那桿寫有「降妖捉鬼、除魔衛道」的招魂幡子用力插在地上，同時連點檀中，百會等十數個穴位，血液加速流動眼眸泛紅，周邊幾人都感覺到了一絲暖意，沉聲道：「可以了。」
陰沉道人一腳重重踏地，雙手皆雙指併攏，作道家法劍之勢，快速默念一連串劍訣，最後以「急急如律令」收尾。
只見那桿插在地上的招魂幡子，突然之間，原本裹卷在一起的幡面，變得好似迎風招展，沙沙作響，上有八字，變成慘白色，像是八位身披銀色甲胄的沙場小卒，開始聽從軍令，在幡面上跑動起來，排兵布陣。
然後其中「降妖捉鬼」四字，沿著幡面、木杆子、背劍大漢的手臂、肩頭，一路迅猛推移，最終分別流竄跑入大漢的耳鼻四竅。
燕虹霞泛紅的眼眸瞬間變成純白之色，每一次呼吸吐納，面目七竅，皆有黑煙繚繞。
燕虹霞雙拳緊握，仰天怒吼，全身上下黑煙滾滾，仗劍直刺，一劍刺穿嫁衣女鬼的手掌心帶著她一同殺出到院中。
黃豆大小的雨點竟是在他頭頂三尺附近，就瞬間蒸發為水氣。相比陰氣內斂的女鬼，燕虹霞反倒是要更像一位擇人而噬的陰物鬼怪。
嫁衣女鬼一直在打量著陸塵等幾個孩童，等到被燕虹霞一劍刺退到了院中，這才望向如釋重負的陰沉道人，淡然道：「太讓妾身失望了，竟然連旁門左道也算不上，不入流的歪門邪道而已。賊喊捉賊，是不該死，應該生不如死。」
說完用力一掰就是將這百鍊而成的長劍給當場掰斷。
燕虹霞果斷捨棄了斷劍，轉瞬之間就來到女鬼身後，高高躍起，一記肘擊砸向她的後腦。
嫁衣女鬼既不躲避，也不格擋，始終一手雙指捻住衣裙，身姿婀娜，直線向前。
砰的一聲。
嫁衣女鬼整顆頭顱凹陷出一個大坑，燕虹霞凌空又是一記鞭腿，女鬼的腦袋被「連根拔起」，飛向山下不知何處。只是無頭女鬼繼續前行。
落地后的燕虹霞，又是鞭腿橫掃，只是這一次掃向了無頭女鬼的腰部。
女鬼持傘的那隻手，只以手背輕輕擋住燕虹霞力重千鈞的斬腰橫掃。他這一腿竟是沒能讓女鬼手背出現絲毫移動。
藉助那股巨大的反彈之力，燕虹霞滯空身形擰轉一圈后，一掌推向嫁衣女鬼的心口，沉聲道：「降妖！」
銀色降妖二字，浮現在少年手背，然後一筆一畫自動拆散，最後匯聚變成了一柄殺氣騰騰的銀白短劍，蘊含青白之光，脫手而出，飛掠直刺女鬼心口。
女鬼以雙指捏住那柄即將刺破鮮紅嫁衣的凌厲飛劍。長不過一尺的飛劍顫抖不已，嗡嗡作響。
女鬼的嗓音悠悠然響起，「手劃破了可以長回來，頭顱不要便不要了，但這身衣裳可不能破損，髒了，可以清洗，但是破了之後縫縫補補的，可就不美了，不然郎君怎會笑話我的女紅……」
燕虹霞一掌遞出之後，幾乎同時一拳上勾，這回沒有喊出那「捉鬼」二字，拳頭之上，卻依然掠出一柄由幡面符字凝結而成的飛劍。顯然，看似粗獷木訥的背劍漢子其實是個心細如針的傢伙。
一聲大喝炸響，「卑賤鬼物，貧道這次就替天行道，沒了頭顱又如何？一樣要你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