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無言
「沒。」
蕭鷗看著蕭讓,「你真無恥。」
「真沒見過。」
「人家為什麼見著你就叫你將軍?」
「因為我帥。」
蕭鷗聞言險些一頭栽下城牆,倆人其實很多年之前就習慣這樣的對話,但再聽總有些讓人咬牙切齒,她瞪著蕭讓說:「你真不要臉。」
遠處的黑色越來越近,這時候已經開始看得清楚了,銀月城這段時間走了很多人,因為臨近過年,也有是因為幽州這邊的變動。
蕭鷗一邊施展法術一邊問蕭讓:「那你打算怎麼對人家?」
蕭讓看到看到城牆的另一邊原本在有一搭沒一搭拍著飛行妖獸的銀狼又轉過頭,剛湊上前不知道想做什麼的少女又被銀狼這個扭頭差點擊飛,好在身手不錯,堪堪移到了城牆邊緣。莫小白上了城牆,走路的姿勢奇怪,才走了一半的他看著銀狼嘴角抽搐著下去了,走向蕭讓們這邊的隘口再上來,不時看著銀狼,眼神莫名。
「送走吧。」
「你真想好了?」
「能怎麼辦?」
這段時間可能是戳破這十幾年平靜的一個口,蕭讓曾經甚至以為自己可能一輩子就這樣,實際上即便是真的就這樣下去也很好,但是現在卻不一定了,如果按照目前的數據,銀月城能不能再守下去都難說,以前多少還能不被進攻,現在卻不行了。
蕭讓看著她,低聲說:「一連打了十幾年,太康王那個老王八蛋不知道他國庫空虛?我們剛來餓死也就算了,即便是他能讓九黎餓殍滿地我都不管,跟我有屁關係!打了十幾年,銀麟軍當年剩下兩萬人不到,我們姐弟好不容易才活下來,銀麟軍也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他的命令是一道道下來,真當銀麟軍的將士不是爹媽養的?」
「打不過就打不過,即便是防守,多少也是平安一方了,你看一眼這王八蛋乾的事?這裡一年冷半年,根本不適合農作物生存,稅收壓垮的是誰?他媽的一天天就知道自己,軍餉一年發一次,一次的也就一個季度的,我們沒來也就算了,老子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他這逼著十幾年是想逼死誰?也就爹能受得了,我忍受了十幾年早就夠了!」
蕭鷗看著有些氣憤的蕭讓說:「忍了十幾年再忍下行嗎?」
「不行。」
蕭讓看著她,她坐在城頭雙腳有一搭沒一搭的踢著,手裡一道道紫色的光芒越來越盛。
「你知道現在的銀麟軍怎麼來的嗎?」
「除了當年確實需要招軍外,剩下的都是自己來的,因為銀麟軍里餓不死,你知道這些年死了多少將士嗎?」蕭讓指著銀月山,「他們天天都在這破山裡為了生存奮鬥,你是很厲害,你可以隨意進去,可是他們呢?」
「城牆上奮力抵抗的將士。他們沒一個不是爹媽生養的,沒人打得過這些玩意兒,用的是命!」蕭讓看著她說。
這種想法不免讓人有些憤怒,以前都還算在掌握之內,但是按照現在的強度下去,銀月城這點兒家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打光。
「你現在怎麼想的?」蕭鷗問蕭讓。
「打。」
「那這些將士怎麼辦?」
蕭讓聽到「這些」的時候有些悲傷,可不知道怎麼怪她,倆人曾經都在一個文明的世界里活著,到了這裡十幾年蕭讓都在這個小小的牢籠里禁錮著,被同樣禁錮的還有「這些」銀麟軍的將士。
銀月城是他們打下來的,銀月城的繁華也是他們打下來的,他們都是普通人,不是都像她這樣資質根骨俱佳能修行的人。
銀月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一寸土地一寸血,這是「這些」將士保衛起來的。
「這些」啊……
……
「打。」
「他們想安穩的活著,你這一打就是送死,你這是帶著他們一起送死。」
「太康王的命令就是讓我們送死,遞上去無數的奏摺,他但凡認真看過一道,都不會像現在這樣,你這些年回來得少,你多少見過吧?」
她沒說話,默不作聲。
莫小白這時候已經上了城牆,看著蕭鷗又看看蕭讓,然後問蕭讓:「真要打架了?」
蕭讓聞言沒說話,剛才憤怒下忘了他的存在,蕭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莫小白竟然難得的沒跟蕭讓嘻嘻哈哈,認真的看著蕭讓說:「要是真要打,算我一份。」
蕭讓難得在莫小白口裡聽到這麼讓人心情激蕩的話,但是蕭讓高興不起來,這一去就可能再也沒有銀麟軍了,九黎軍隊超過百萬,就銀麟軍這十萬人,就是送死。
一時無語。
下了城牆后蕭讓到了交易所,蘇雅還在忙碌,居然在打掃著櫃檯,看樣子應該是要忙完了,蕭讓問為什麼這麼晚還在打掃,這些事並不用她親自做。
蘇雅一遍遍擦著櫃檯,沒看蕭讓,半晌才說話,「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一天你會想趕我走。」
蕭讓默然。
今天真的不是什麼好日子,蕭讓有些想休息,這一段時間發生的意外超過蕭讓這十幾年遇到的意外總和,這幾天特別多。
「再這裡呆著對你沒什麼好處。」
說完這句話然後蕭讓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雅默默看著蕭讓。
「我親眼看著銀月城一點點變成現在這樣,我也聽說當年你敢一把火燒了這裡,你現在變得優柔寡斷了。」
蕭讓聽到一邊有聲音,蕭讓看過去,一個女子站在門口,她沒看蕭讓,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是莫軒。
「我沒怪你。」
蕭讓默然。
「我早就明白怪不得你。」她說,「你不做這事還有別人會做,你們做不了主。」
蕭讓不知道該怎麼說,蕭讓想應該是蘇雅跟她說了。
而實際上她說過一次了。
銀麟軍一直在練兵,最近的強度更盛。
蕭讓可以忍受太康王,但是蕭讓忍不了他給的壓力之後再忍受幽州這邊突然的變化,銀麟軍每天都有將士傷亡,就在這座現在人明明少了很多卻依舊燈火通明的城裡,蕭讓不知道這裡有多少個家庭,又在這個夜空裡面有多少母親抱著孩子,孩子在母親懷裡歡笑,看著遠處一朵朵煙花。
銀麟軍已經不過這裡的年了,而距離蕭讓認同的新年還有半個月,這些以前忘了年的人,在蕭讓刻意的提醒下,現在終於開始過年了,城裡的萬家燈火明明滅滅,蕭讓耳邊似乎聽到了東南面城牆上面的慘叫。
蕭讓用商業把這座城掠奪了一遍又一遍,但蕭讓至少現在還讓他們過得安穩。
這是銀麟軍的城啊。
銀麟軍的家。
……
蘇雅遞給蕭讓茶,莫軒難得的第一次和蕭讓同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茶,蕭讓們三人就坐在案桌邊,十幾年下來,他們了解蕭讓的性情可能比蕭讓自己更加了解,蕭讓無話可說。
「銀月周邊的百姓已經散去了,朗群這幾天應該回來了。」蘇雅看著蕭讓說。
她知道這些蕭讓毫不意外,儘管在蕭讓的計劃里她不應該知道,而她的消息總是比蕭讓靈通一些。
「嗯。」
茶氣在蕭讓眼前繚繞。
「百姓們都分了些銀子,應該夠一段時間生活,我讓朗群跟他們說盡量走遠些。」
蕭讓點頭。
「其實我一直有點討厭你。」蕭讓聞言看著莫軒,她說,「逼不得已的是你,讓我們好的也是你,什麼都是你,你是不是覺得這裡離開你就不行了,沒了你世界就塌了?」
蕭讓默然。
「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聽著陌軒的話蕭讓無話可說,蕭讓可能真的太自以為是了。
……
出門的時候蘇雅遞給蕭讓一包藥材說女子醒了,蕭讓說:「等她好些就送走吧。」
出了門蕭讓看到銀狼,銀狼趴在那裡,頭上銀白的毛亂了不少,趴在那裡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蕭讓轉頭跟蘇雅說等空了給它洗洗。
回了軍營,蕭戰居然沒睡。
蕭鷗在一邊陪著,桌上放著一隻酒罈,還有幾碟下酒的小菜,蕭戰楊著手裡的酒罈讓蕭讓坐下,蕭讓在一邊坐下,看著蕭鷗,她也斜瞟著蕭讓,眼神挑釁。
「你怎麼打算的?」
蕭讓聞言繼續看著她,看來她多少漏嘴了,這些蕭讓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這是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地方,他是這個國的振國大將軍,他的想法可能就是蕭讓也會一直守護九黎。
蕭鷗捏了一顆花生米丟嘴裡,嚼得乒乓作響,讓蕭讓有種錯覺她嚼的不是花生米而是生鐵,她現在就是在磨牙。
「別看你姐,這事是你的不對。」
蕭讓默默拿了只酒碗,蕭戰提著酒罈給蕭讓倒了三分滿,蕭讓說倒滿,蕭讓爹默默的給蕭讓倒滿。
蕭讓默默端著酒碗一口喝乾,然後蕭讓提著酒罈給蕭戰倒滿然後再給自己倒滿,蕭鷗愣愣的看著蕭讓,卻沒阻止,蕭讓這些年確實不喝酒,但那只是因為蕭讓還想多活幾年,蕭鷗不在的日子蕭讓就是隨時都是一副要死的樣子,不是要死了就是在即將要死了的路上。而蕭鷗知道蕭讓酒量其實不差的,蕭讓想喝酒她攔不住,無論是她以前作為蕭讓的朋友,還是現在作為蕭讓的姐姐。
蕭戰看著蕭讓,蕭讓舉著碗敬他然後一飲而盡,然後再倒滿。
「爹,這些年你辛苦了,把蕭讓們姐弟養這麼大。」
蕭戰沒說。
「太康王太過分,銀月城地處偏僻,當年就是只要你打仗,軍中糧餉一概供應不足,好不容易好了這麼些年,現在你看看周邊百姓,十幾年都過去了又哪一個過得好的?」
蕭戰端著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再倒滿。
「爹,你看看你這鎮國大將軍,有家可回嗎?我們姐弟兩人年輕無所謂,你看看你的年齡,是不是該卸甲歸田了?太康王的摺子都說的什麼?」
蕭讓端起碗一飲而盡,再倒滿。
蕭讓的營帳有三個箱子,箱子裡面全都是九黎來的奏摺,他不識字,但蟹同伯父一定念給他聽過。
蕭戰可能是蕭讓見過最憋屈的武將,中年得兩兄妹,現在都六十了,卻還得為了那些毫無感情的摺子守著這座城,花白的頭髮告訴蕭讓他已經是個老年人,蕭讓沒本事接下兵符,他就一日一日精神矍鑠。
而現在他兵符都沒了。
這些蕭讓都看在眼裡,卻忘了歲月不饒人,他已經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了……
「爹,王城的家沒親人了,沒了也就沒了,銀月城銀麟軍就是蕭讓們一家人的家,你看看太康王做的什麼呢?這些年要不是我們接濟,這一路又要興起多少叛軍?」
蕭戰仰頭一飲而盡,酒碗重重拍在桌上,花白的鬍鬚微微顫抖,蕭讓起身要倒酒,蕭讓姐打了蕭讓一手,滿眼責備,蕭戰就自己接過酒罈。
「爹,你少喝些。」蕭鷗在一邊說一邊責備的看著蕭讓。
「沒事,鷗兒,爹還是能喝的,當年這邊冷,爹也就是沒辦法了,王上的命令一道道下來,那時候喝得可多。」蕭戰低聲說。
「你到底知不知道輕重!」蕭鷗紅著眼拍案而起指著蕭讓。
蕭讓沉默,蕭讓看著蕭戰蒼老的面容又老了幾分,蕭讓還想再說的話終究是沒說出口。
「走!」
「你走啊!」
蕭鷗拉著蕭讓出門,力氣從未有過的大,蕭讓跟不及一個踉蹌險些栽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