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來自鬼王的注視
兩日前,在趙奉節在山洞中一口口吞食血肉的時候,遙遠的東京,一方巨大的宅邸當中,隱沒於院落最深處的房間當中,跪坐在長席上的少年霍然睜開了雙目。
來自西洋的電燈散發著遠勝於蠟燭火光的明亮,照在少年的臉龐上,透過過分白皙的皮膚,卻沒有正常人皮下青色的血管,他五官稚嫩,卻俊逸的不似人類,血紅的眼眸霍然轉向了趙奉節的方向。
過分寬敞,與傳統日式狹小緊湊的房間不同,這間屋子出奇的大,大到兩盞燈都無法完全照耀,就比如,少年的身後。
他後方的黑暗中,長發覆面,只露出櫻口和雪白下巴的女子,正穿著喪服般的黑衣,懷抱古舊的琵琶,靜靜的跪坐於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如若不是攤開在地上的黑衣下擺露出一角在燈光中,真就像無人一般,她坐在那裡,明明是手持琵琶的樂師,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一動不動,毫無存在感。
「無慘大人。。。」彷彿被他的動作所驚,遠遠侍立著的侍者立刻發出恭順充滿敬畏的聲音。
「新的。。。。」被冠以『大人』稱號的少年對侍者的聲音充耳不聞,自顧自的眼神放空,仔細的感應著從血脈中傳來的反饋,但立即,血眸中閃過一絲錯愕,他的感應彷彿石沉大海,那遙遠地方所誕生的新鬼,竟然沒有給他絲毫的反饋。
如謫仙般的少年閉上眼睛,調動起身體內所有的大腦,全力集中精神,試圖依靠著鬼王血附帶的詛咒找到那頭剛剛誕生的新生兒。
作為鬼血的起源,作為所有『惡鬼』的始祖,每一頭鬼,無論是強如童磨的上弦,還是新誕生的最下級小鬼,都像是一個個風箏。
而他,則是放風箏的人,以他自身的鬼血為線,牽引著所有惡鬼,每一個風箏的起飛,都在他的感應之後,每一個風箏的動向,他都了如指掌,雖然會因為風箏飛的太遠而一時不察,但只要出現在他的視野範疇之內,僅憑大腦中一個念頭,他就能輕易的以『命令』抹去任何一個體內存有鬼血的存在。
然而,
沒有。
一如前次,當他五次三番的去感應無果之後,面上泛起一絲陰翳。
那份源自於他,本該隨意支配的力量,這一刻,卻杳無音信,即便是他,也無法感應到那頭剛剛誕生的新生惡鬼,就彷彿他對新鬼誕生時的感應是錯誤的一樣,但偏偏,他低下頭,伸出手,他清楚的感受到,那根線,斷了。
一如。。。。曾經那次,也是唯一的那次!
「珠世。。。。」
俊俏的少年低低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個聲音,面色酷寒,血紅的眸子里翻滾著重重的情緒,憎恨、厭惡、兇惡。。。。暴虐的情感完美的將眼底的那一抹驚惶所掩蓋,任誰也無法看出其心中驚濤駭浪下所掩蓋的東西。
(難道是珠世那個叛徒找到了對我血的利用方式製造出來的嗎?)
他腦海中霍然閃過那個在自己身邊時溫良怯懦,在背叛時卻那般隱忍決絕的女性面孔,以『無慘』為名的鬼王,開始在大腦中飛快的猜想,那些回憶湧上心頭,他的眼神越發的凶戾,無端的,身下的席子開始片片破裂。
「大。。大大。。。」遠處的侍者驚惶的聲音傳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他此生最後的一副畫面,前面的小少爺背後,霍然升起巨大而猙獰的觸手,如狂蟒般向他噬來!
「啊——」驚恐的慘叫只出了一個小小的氣聲,就再無音訊,滿是肉瘤的觸手蠕動著回縮,就和真的吃飽喝足的蟒蛇一般,消散在無慘身後。
身後的樂師此時就像是雕像一樣,連半聲呼吸聲都沒有,更別說手裡的琵琶了,她和她的琵琶都和死了一樣。
(會不會真的是珠世開始找到了發展能夠脫離他控制的惡鬼的辦法?一直有珠世彷彿和鬼殺隊合作了的不明確情報,真的合作了嗎?新生的小鬼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珠世成功的試驗品?第一個出現了,後面的還會遠嗎?能夠擺脫自己控制的惡鬼會越來越多?直到。。。)他心裡的想法越來越多,尤其是作為一個天生的悲觀主義者,他的思維不自覺的向著危險的方向滑了下去,到最後,他莫名的想起那副自己看到過的西洋畫。
高舉火炬,長紗裹身的女人,身後跟著手持各種武器甚至農具的人,向自己衝來。。。女人的臉被替換成了珠世,而珠世的身後,則是一頭一頭面目猙獰的惡鬼。。。。
(必須要派人去調查一下!)無慘立刻打定了主意,曾經如果說珠世那個女人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是一個意外的話,那麼此時此刻,這頭只在誕生時和他產生了一剎那聯繫的新鬼,瞬間引起了他極大的重視。
「鳴女!召集!」雖然無慘的話有些無頭無腦,但被稱作『鳴女』的琴師能留在無慘身邊充當秘書的角色,顯然很能對的上無慘的電波,立刻做出了回應。
「噔~」琴弦波動,綴著長長的顫音,憑藉著無慘賜予的許可權,瞬間連接上了分佈於日本各地的十二頭最為強大的惡鬼。
一聲聲極具特色的尾音顫抖的琴音中,一頭頭形態各異的惡鬼隨著不斷的浮現在半空中的黑洞里出現在了大宅中。
他們有的面上如蝶翼般對稱的一顆顆巨大的眼眸,也有遍布全身花紋的粉發少年,更有面向一看就能歸類到妖魔範疇的矮小老人和瓷罈子,更有艷麗如明星,花枝招展的少女,西裝筆挺的青年,披著蜘蛛花紋浴衣的孩童,如此般般,不一而足。
當然,也包括和趙奉節約定好『站在此處不要走動的』童磨。
他們形態各異,樣貌或猙獰獵奇,或俊美亮麗,唯一相同的,使他們的眼中,都有清晰無比的字跡。
站在萬千食人惡鬼之巔的十二鬼月,應琴聲,皆至!
「無慘大人,這樣倉促的召喚,是要做什麼呢?」童磨用扇子捂著嘴巴,滿懷好奇,笑吟吟的開口。
「閉嘴……童磨……」低沉的聲音,以極富有節奏的停頓感從沉默的六眼武士處傳來,他位於顴骨處那對眼睛中,『上弦』、『壹』清晰可見:「大人的召喚,輪不到你我們來問詢……」
「嘖~」童磨一臉掃興,很是失落,但作為鬼月中對鬼王無慘的敬畏最少的存在,他完全沒有將地位比他更高的上弦之一剛剛說的話聽在耳中,反而昂首直面還保持著少年身形的鬼王:「無慘大人,快點告訴我們目的吧!我迫不及待的呢,我還在一個新發展的信徒那裡有約定呢~」
無慘眼神陡然凝聚在童磨身上,無形的壓力轟然降臨,本就滿心暴躁的他,完全沒心思搭理童磨,與童磨四目相對的剎那,無慘直接開始發動血脈中留下的痕迹,強大的精神力噴湧進童磨腦海,直接開始讀取童磨的想法。
然而。。。
『咦咦咦?無慘大人,你在讀我的想法了吧?是的吧?在讀了吧?那麼。。。。。這個想法怎麼樣?一定會很有趣的吧!』
長空萬里,大日橫空!
那是童磨曾身為人時看到的景象。
「八嘎!」無慘的手抖了一下,但好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讀取童磨思想時碰到童磨給他整活了,所以多少有點思想準備,這才沒有失態,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笑的像一朵花的童磨之後,無慘挨個開始讀心。
『鬼殺隊好像又有新的柱了,不知道會不會有新的劍型呢……不過都是延伸出來的呼吸,應該也沒什麼值得期待的了吧,但還是想見識一下。。。。』
『鬥氣,令人生畏,好想和無。。。。混蛋,怎麼可以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畫展上那個畫好好看,畫在壺上一定很好看。。。』
『墮姬千萬不要觸怒大人啊!』
『鳴女真是醜死了,她只有一隻眼睛吧!和個寡婦一樣!啊~無慘大人~』
『這些要都是我的家人該多好啊。。。』
『夢境啊~迷幻又美麗的夢啊,我是在夢裡還未醒來啊,噩夢降臨~夢想成真~』
一番關鍵詞檢索卻一無所獲的無慘臉色越發不好看了,看著跪服在下方的惡鬼們,語氣陰沉:「你們最近有誰將我的血液賞賜給過其他人,或者製造過儲血鬼?」
說著,無慘渾身上下散發出來龐大的壓力,血脈壓制之下,所有跪服的惡鬼均一動都不敢動,無慘看向了上弦之一。
「沒有。」六隻猙獰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的情緒,無慘精神入侵,清楚的讀取到了對方的心思。
真話,他滿意的點點頭,接著看向童磨:「我也沒有呀~」童磨笑嘻嘻的回應:「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向無慘大人推薦上六一樣推薦的呢~」
真話,無慘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一聲聲的沒有里,無慘的情緒開始漸漸煩躁,在曾經他製造出來的那批用來發展新鬼的儲血鬼們徹底死絕之後,現在有能力製造新鬼的,也只有鬼血相對豐沛的上下弦鬼月們了。
就在無慘越來越失望的時候,下弦之五忽然抬起頭:「我將無慘大人的血賜予給了姐姐。」無慘陡然轉頭,緊盯著頭髮蓬亂就像是一隻大蜘蛛張牙舞爪的趴在頭頂的孩童,目光中的凶戾幾乎溢出:「什麼時候?」
「三天前。」擁有孩童外形的下弦之五語氣平靜,面容中帶著一絲疲倦,眼中的光閃爍一下,但還是坦然回答。
畢竟。。。。無慘會讀取思想這種事,不止是鬼月,只要是稍微有點能力的惡鬼都清楚,在鬼王面前,隱瞞毫無意義,除了觸怒鬼王給自己招致災禍和懲罰,甚至死亡外,再無其他可能。
「在哪?」無慘追問,但話剛出口,其龐大的精神力就蜂擁向下弦之五,輕而易舉的沖入對方的精神當中,頃刻間讀取到了其所思所想。
一幕幕景象就像是畫片一樣清晰的呈現在無慘的眼中,高大的樹木,崎嶇的山路,破敗的房屋,以殘破的瓷片和瓦塊當做鍋灶碗杯的『家宴』,圍坐在長桌邊,皆是蒼白面色,多多少少有部分蜘蛛特徵的惡鬼。。。。
還有,跪服在地上,一口一口,將鮮血舔舐乾淨後面露痛苦之色的少女。
(不是她。。。。)無慘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就知道自己所找的,並不是這個少女,但他還是睜開了眼。
「去那田蜘蛛山!」無慘血紅的雙目中泛起煞氣。
「等。。。」幼童剛剛張嘴,就對上無慘凶光畢露的眼眸,後半截試圖反對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鳴女的琴聲中,所有惡鬼瞬間降臨在下弦之五的老巢。
「轟!」空洞顯現,惡鬼現身。
鬼王降臨,加上十二鬼月肆無忌憚的氣勢,幾乎瞬間就讓整個山林陷入了死寂,飛鳥走獸甚至蟲蟻都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般。
但無慘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這些微小的生命身上停留,幾乎在他踏上土地的瞬間,他就以無比霸道的姿態,精神力橫掃,順著血脈,強制從下弦之五手中奪走了這座山上所有惡鬼的控制權。
下弦之五一直平靜的目光猛的跳動了一下,無慘的力量何等龐大,而且其使用力量的方式從來都無比粗暴,在無慘奪走控制權的剎那,他清楚的感受了那些由自己轉化而來的惡鬼的痛苦。
那種。。。令整個那田蜘蛛山上除了十二鬼月外的所有惡鬼盡數跪在地上顫抖,身體幾乎被撕裂一樣的痛苦。
細細感應一番之後,無慘猛的攥住了拳頭,果然,和他想的一樣,由下弦之五轉化來的蜘蛛形態的惡鬼們,並不是那隻不在自己感應中的新生鬼,俊朗的面孔上儘是怒火。
「哼!」悶哼一聲,他像是泄憤一樣狠狠跺了一下腳,沖著一揮手,鳴女低頭,輕叩琴弦,無慘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話在林間回蕩。
「給我找到所有這三天內轉化而來的鬼!尤其是群馬方向新誕生的鬼!一個不漏全部給我找來!帶不回來。。。。。」
餘音落地。
「就殺掉!」
無慘消失后,隔了好一會兒,童磨站起身,搖起扇子:「可真是讓人不快的任務啊~」一邊說著,臉上一邊露出了憤怒的模樣,但是立刻,他就像是纏著大人要糖果的孩子一樣,向著鳴女露出了討喜的笑容:「送我回去吧~」
「噔~」鳴女一言不發,琴音響起,相比起無慘離開時的無聲無息,童磨背後的空氣中驟然出現一個大洞,童磨就像是被什麼勾住了一般,嗖的一下就被吸了進去,童磨離去后,其他的鬼月也沒有相互交流的意思,被鳴女一個個彈琴送走。
到了最後,鳴女款款起身,輕撫琴弦,木屐的咔咔聲里,款款走進眼前的黑洞,無影無蹤,只留下,以此為巢穴的下弦之五·累。
矮小的孩童面色如水,平靜無比,他站在原地,緩緩閉上眼,無慘離開后,控制權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對比起他受徵兆去面見無慘之前,他所聚攏在那田蜘蛛山的惡鬼中,有一個氣息正在緩緩消失。
他看過去,正是三天前被他賜予了鬼血的女鬼。
隔著整整一座樹林,累清楚的感受到,這個由他轉化而來的『姐姐』,正在漸漸死去。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是不久前的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