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惡鬼
幼小的孩童發出呼喚,光溜溜的腦門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頗有幾分滑稽。
他的手裡還舉著趙奉節之前逗他的那根棒骨,那是他們交情的開始,小小的孩童高高的舉著它,大聲的叫嚷,聲音中的歡喜之情在那光溜溜的腦門下的雀躍。
稚嫩的童音對他來說卻像是死亡的喪鐘,是最絕望的宣告,孩童的叫喊聲里,成年人的回應也傳了過來,村民們開始向這裡聚攏了。
(我明明對你很友善的啊。。。。)他在內心中哀鳴,那種險死還生卻又被這麼一個自己曾經以善意相待的孩子將希望所擊碎。
那些村民們,必然會讓他死!!!
火光中,他甚至看到了一個正狂奔過來的男人臉上的興奮!
那男人看著從樹葉下被扒開來的趙奉節,興奮的叫喊著,快步向趙奉節跑來,同時還不斷伸手在後腰上抓撓,這個動作趙奉節再熟悉不過,他每次拔銬子都是這個架勢。
幾步的距離后,一卷滿是黑褐色污跡繩子就從腰上解了下來,那男人一邊跑,一邊拉開了繩子。。。
(你他媽。。。小兔崽子。。。)
心底的絕望在一聲聲漸進的腳步聲與孩童猶自的叫喊里,驀然間,趙奉節滿心充斥著一種被背叛的憤怒。
那小鬼甚至還發出了『哈哈』的笑聲,在這聲笑中,趙奉節眼神閃爍幾下,惡向膽邊生,霍然一震,榨出自己身上最後一絲氣力,用力在地上一撐,半坐起來的同時直接伸手,一把抓在了那小兔崽子猶自揮舞的胳膊上,猛地一拽拉進了自己的懷裡,五指如勾,用力一扯,那根不久前還被他啃過的骨頭就被強奪了過來,骨茬反轉頂在了小鬼的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趙奉節抬頭,對著對他跑來的男人看去,眼中凶光畢露,看著他滿是威脅的動作,那個男人瞬間僵住。
小兔崽子被趙奉節這一手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操作直接嚇懵了,上一秒的興奮和被這滿是血污的大手所擄掠的惶恐交替的這麼突然,以至於他臉上只剩下懵逼。
「咳咳咳。。。」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帶來的卻是牽扯到全身的疼,【獵人藥劑】和【無盡的繃帶】雖然吊住了他的命,但卻無法對他身上的傷勢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他雖然躺在這裡好一會兒了,但身體狀況也僅僅是有了幾分好轉罷了,完全沒有如遊戲中一口大紅葯下肚還能再戰三百回合的架勢。
趙奉節虛弱的咳嗽了幾下,看著前方本來已經將繩結打開的男人猛地停了下來,獰笑起來:「叫啊笑啊。。。尼瑪的。。。草擬嗎。。。」
彷彿是被他聲音驚醒,小鬼極力的掙紮起來,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艹!別動!」他太疼了,以至於被這小鬼這麼一掙扎,手一滑險些沒抓住,趙奉節心裡一緊,這小東西現在可是自己的人質,要是讓他跑了,自己這波絕逼是涼了。
但本就是小孩,而且語言不通,哪裡是趙奉節這麼一聲就能唬住的,隨著小鬼的掙扎,帶動他身上的傷勢,趙奉節只覺得本來還能忍的住的疼有點綳不住了,想扇一巴掌吧,抬手動作幅度那麼大,他現在做不來,最後擰著胳膊扭胳膊做了個反關節把小鬼卡緊。
「滾!」他低低的對著前方的男人吼了一聲,此時此刻,他就像是被獵人逼到了懸崖邊上的餓狼,這小鬼現在是人質,可若是對方繼續靠攏的話,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候,他真是不會顧及什麼而有下不去手的聖母心態的。
當條子的前提是活著!
更別說。。。他低頭看了被他鎖在懷裡的小鬼一眼,他這麼瘦。。。瘦的渾身上下真的沒二兩肉,隔著單薄的衣衫,那小小的骨頭架子都能感受到,而衣服上也能看到一塊塊補丁。。。。低頭的瞬間,正對上小鬼的眼睛,那雙大眼睛里,是孩童特有的明亮清澈,那種幼子的純凈,他從未在任何一個成年人的眼中見過。
而此時,這雙清澈的眼眸里,滿是驚惶與恐懼。
「嘿。。。」趙奉節的視線從那小東西後腦上那短短的一截髮髻掃過,冷笑一下,牙縫裡鮮血絲絲縷縷。
他沒有絲毫隱藏自己惡意的意思,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小兔崽子,老實點,叔叔給你個全屍!」
他昂起頭,左右環顧,村民們開始向這裡聚攏,他們有些打著手電筒,但更多的,還是老式的火把。
人,越來越多。
不少面孔,趙奉節都見過。
火把的照耀下,一根根的棍子、叉子、鍬、鏟。。。刀!
以及,人手一卷的繩子。
他們圍著趙奉節,就像圍著野獸。
他們眼神在明滅閃爍的火光下看著趙奉節,就像看著獵物。
趙奉節滿臉惡形惡狀,五官猙獰,手裡的骨頭緊緊的頂在小孩的脖子上,他有點抖,不是害怕,也不是傷口在疼,但不知道為啥,就是有點抖。。。
孩子脖子上的皮膚已經被堅硬的骨頭茬子按進去一小塊了,疼的他低低的哼哼,卻又不敢掙扎,趙奉節抖,帶動著他也在抖。
村民們一開始沒有上前,但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他們中就有竊竊的語聲,他們交頭接耳,彼此說著什麼,有人蠢蠢欲動,試圖上前。
但是立刻就被那個最開始聽著孩子的叫聲過來,卻被威脅住的男人大聲呵止。
不過他顯然不具備讓所有村民都不上前的威信,很快,有人開始和他爭辯,趁著這會兒時間,他大略估計出了在場的大概有五六十人作用,依照村子的規模而言,雖然不是傾巢而出,但也來了很大一部分人了。
「……&@¥#!()*」
「%#!@*####」
「)!(*@%¥」
嘈雜的爭吵聲越來越大,趙奉節一點點的往後挪著,他得背靠些什麼,才能不用時時刻刻軸著勁,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就有點坐不太住了。。。。
(記得有棵樹在後面來著。。。)
一點,一點,一點。。。終於,他靠住了一棵樹,雖然不大,不足以完全將他的身形遮擋起來,但總算給了他點支撐,而且有這麼個依靠,也不怎麼怕身後摸過來個開靜步的刀了他。。。。
靠著樹,趙奉節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正歪著腦袋,怯怯的看著他的小鬼,說來也怪,這懷裡的小東西此時倒是極為配合,一點都不掙扎。
「咕咚。。。」趙奉節咽了一口吐沫,背脊頂在樹榦上,看著前面的人群吵的很是熱鬧,不時還有人指手畫腳的對著他。
「@……¥!!!!」
忽然,一聲聲色俱厲的蒼老聲音響起,拄著拐杖的老人從人群中走出,一臉憤怒的看著趙奉節,正是白天那個給趙奉節張羅了那好一桌飯菜的老人。
看著這個熟人,趙奉節笑了,笑的牙都咧了出來,笑的心頭火呼呼的往上冒,就是這個老傢伙,在飯里下了葯。。。
「*!……##」對方先是大聲的對他呼和著,趙奉節聽不懂,但光從表情來看,想來不外乎是些威脅的話,對方說的越激烈,趙奉節的嘴咧的越大,不一會兒,老人吼不動了,大聲的嗆咳起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后,臉上的表情轉為了哀求,聲音也低了下來,苦苦的向他說著話。
不時的指指趙奉節懷裡的孩子,拍拍自己的胸膛,說著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可憐無比,聲音中的哀求之情和臉上的愁苦淚水,即便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幾乎讓人心生惻隱。
而趙奉節不笑了,板著臉,不為所動,就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
他一點都不急,【獵人藥劑】配合【無緊繃帶】,再加上【半數據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狀況正在不斷的好轉,趙奉節自信,只要回到半血,他就能恢復大部分的戰鬥力,到時候,干這五六十號村民可能幹不過,但自保卻是綽綽有餘。。。
(到時候老子第一個把你這老鬼子干挺!)
苦苦的哀求了一會兒,見趙奉節還是那副樣子,老人再次喝罵起來。
他一罵,趙奉節頓時又笑了。
罵累了,又開始求,這次他一邊求,一邊嚎啕大哭,甚至跪在地上,一下下將頭扣進前面的土地,不一會兒,額頭上鮮血淋漓。
那哀嚎懇求,語氣之迫切,動作間的陳懇,便是趙奉節這種見慣了各種各樣說要悔過之人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對方那近乎於聲嘶力竭的乞求,是他前所未見的真誠。
於是。。。他霍然轉頭,正對上從背後黑暗的林中偷摸過來的一個漢子,那漢子也是腦門完全就是個老幹部的頭型,看上去和趙奉節懷中的小鬼帶著那麼幾分血緣。
對方手裡,正提著一根手臂粗細的鐵包頭木棒,被趙奉節這毫無徵兆的一個回頭髮現時,那一臉的憤怒兇惡瞬間僵在了臉上,連帶著躡手躡腳的動作也定在原地,前面老頭的哀求聲也陡然止歇。
趙奉節笑的宛若諸葛亮:「喲,我就說么,你們葯都敢下,又咋會這麼老。。。」
話音未落,懷裡從頭到尾都老實的不像話的小傢伙猛地劇烈的一個掙扎,那隻瘦削的小腳就像是一根杵子般狠狠的杵在了他的襠里!
(艹!)
趙奉節心臟都少跳了一拍!
他疼的人都麻了!
那鑽心的疼讓他渾身反應都慢了不止一截,那禿頭獰笑一聲,一個箭步,包著鐵皮的棍子,就像是打地鼠一樣,狠狠的砸在了趙奉節的腦瓜頂上!
呯!
數據面板上,好不容易恢復上來一截的血條在剎那間被砸了回去,天旋地轉間,趙奉節竭力的想要抓緊手裡的小鬼,但是。。。。
「%……!¥@」一聲彷彿從遙遠天邊傳來的聲音,就像是蒙著耳朵般聽不真切,搖晃的視線中,第二棍接踵而至,他看到了,想躲,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呯!
四面八方的黑暗湧來。。。。。
(艹,完了。。。)
這是他最後一個念頭。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一次有感知時。
冰冷,抖動。
本來被繃帶纏繞住的傷口隨著身體被不斷的拖動而再次崩裂,血流的越來越多,渾身上下,是鈍鈍的麻,是無比的冰涼。
唰啦。。。唰啦。。。唰。。。
(腳。。。。)
(腳。。。。)
(疼。。。。)
(腳。。。。)
一隻緊緊攥著他腳腕的手拖動著他的身軀,帶著他不斷的向某個方向前進,背部摩擦在大地上,落下的樹葉和斷裂的草莖同泥土一起被他的鮮血沾在身上,他就被那麼一直拖著。。。拖著。。。
趙奉節的神志模糊。。。
(冷。。。好睏。。)他在心底呢喃著,迷濛的黑暗中,倦怠感無比強烈。
一行行數字在眼前。
(這是什麼。。。)他朦朧的看著眼前的字跡,那一個個字無比熟悉,但混沌的大腦卻一個都分辨不出來。
(上班。。。好睏。。。請個假。。。付隊。。)他想摸手機打電話,但只是手指微微的動了動。
(這是啥。。。)視網膜上一個個字元在閃爍。
「*!#3@%¥#%」
「)*!#&%!#¥」
「*!@%……¥#!」
(有人在說話,在說什麼。。。)他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一點點,但腦袋轉的還是很慢很慢,像是漿糊在緩慢的旋轉,竭力的聽,卻又聽不太懂。
「嘶。。。。」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塞進了身體,漲漲的,很飽滿,很充實,很溫暖。。。
漸漸的,趙奉節就像是從夢境中脫離一般,腦袋漸漸的開始清晰,對外界的感知也越來越強,麻木的四肢開始向他反饋感知,軀體的冰涼也像是強心劑一樣讓他知覺恢復的越來越快,他的睫毛開始顫動。
呼!
就像是擊穿了現實與夢境的阻隔,又像是從水下奮力衝天而起化鳥的巨魚,神志陡然為之一清!
疼!
麻!酸!
癢!漲!僵!
渾身上下條條青筋暴突,如活蛇一般在皮下扭動。
「噗噗啊嗬嗬嗬!」他張著嘴,想喊,舌頭卻僵硬無比,想動,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手腳在痙攣,身軀在抽搐,整個人角弓反張成一隻大蜘蛛般的怪異形態。
「哈哈哈哈!成了成了成了!」怪異的狂笑聲在他耳畔響起,趙奉節卻完全顧不上了,渾身的疼痛簡直要將其精神衝垮一般。
(面板!面板!)他在心中大喊!
蝕界之巢永不讓他失望!
熟悉面板展開!
【提示:你受到了不知名病毒的浸染。】
【提示:該病毒將會大幅度改變你的生命形態,極大可能對固有生存習慣造成變更。】
【提示:該病毒可視為『血統』類強化。】
【提示:該病毒將會大幅度對你的屬性進行可引導性強化。】
【提示:該病毒的強化無法由蝕界之巢引導。】
【提示:你的生命形態已改變。】
【提示:蝕界之巢並未對該病毒進行收錄,你可以為該病毒命名。】
面板上的字跡極大的分散了趙奉節的注意力,一時間,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都覺得不那麼疼了。。。
接著,界面上陡然刷出一行字跡。
『探索者任務已下發。』
『探索任務:新的發現』
『任務要求:在回歸蝕界之巢后,提交蝕界之巢未收錄的新型病毒。』
『備註1:依照經驗判斷,該病毒極有可能為此世界重點物品,若該證實該可能,將會極大的推進世界探索度。』
『備註2:探索任務並非主線任務,但完成探索任務將會提升你的總結評分。』
『備註3:活下來,相比起世界級物品,蝕界之巢的探索者們更加寶貴,你不是消耗品。』
(不知名病毒。。。。搞不好是鬼血啊!!!)
趙奉節反著白眼,低低的嘶吼著,此時此刻,他身上原本的創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著,一根根的肉芽如活物般伸展,相互接駁勾連,又在極短的時間內糅合在一起,新生的皮肉順著原本的痕迹彼此碰撞推搡擁擠間,趙奉節的體型越發的龐大。
骨骼再次發育。。。膨脹。。。。
(餓。。。。)恐怖的飢餓感從身體最深處爆發,甚至直接壓倒了細胞在短時間內增生帶來的巨大痛楚!
他狂吼著,甩動頭顱,作為一個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中摸爬滾打的現代人,精神意志本就不夠堅強,於是乎,在那股能夠將疼痛這種身體本能的預警機制都掩蓋的巨大的飢餓衝擊下,趙奉節那本就在這段時間內幾欲崩斷的心弦,終於撐不住了!
「嗷~」他嚎叫著,四下探尋食物,然而,目之所及,空蕩蕩的洞穴內,沒有任何可食用的東西,飢腸轆轆,餓火燒心,忽然,異香傳來,他順著香味轉頭,一大塊烤的焦香四溢的肉餅,直接從後方甩來!
如餓虎撲食般,趙奉節本能的抬手抓了過去,不顧剛從火上取下的滾燙,他大口大口的吞咽,那是他從未品嘗過的美味,那是讓他靈魂都在戰慄的珍饈。
他大口的吃,一塊三四斤的肉,燙的他呼呼吹氣,卻擋不住他狼吞虎咽的吃下肚,身軀隱隱間又在膨脹。
又是一塊肉飛來,依舊是美味無比!
他繼續吃!繼續吞咽!
第三塊,肉沒那麼焦了,但依舊令他食指大動!
真好吃啊。。。。
第四塊,肉上已經沒有絲毫的炙烤模樣了,一口咬下去,肌紅蛋白清晰可見。
這塊甚至比上一塊更好吃!
渾渾噩噩的腦子裡陡然閃出這麼一個想法。
第五塊。。。。。
第六塊。。。。
第七塊。。。
肉餅每一塊都分量十足,每一塊都夠三口之家吃上一兩天,但在趙奉節口中,卻是嚼幾口就下了肚。
或許是不那麼餓了的緣故,他吃的沒之前那些肉快了,以至於第八塊肉飛來時,不慎掉在了地上,可在本能的驅動下,趙奉節還是如瘋狗一般撲上去,不管不顧的張口咬了上去。
甚至腦子裡轉了一句話:食物掉在地上,三秒鐘內撿起來,還是可以吃的!
於是,他就心安理得了。
蹲在那裡,滿足的吃著。
臉上還帶著那麼一分說不出的美好。
趙奉節撕咬著。。。啃噬著。。。咀嚼著。。。吞咽著。。。血水橫流,染在牙上、嘴上、鼻子上。。。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嘴裡嚼著的動作也漸漸沒了之前狼吞虎咽的豪邁,他蹲在地上,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食物,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幾秒鐘后,估摸著趙奉節已經吃完了,第九塊肉飛了進來,掉在地上,滾了兩下,撞在了他的腳邊。
那是,一條手臂。
趙奉節盯著那隻手。
瞳孔劇烈的收縮著,胸膛中的心臟就像是大鎚一樣瘋狂的敲打著,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猛地大叫了一聲,一把丟出手中的東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無意識的向後蠕動著,似乎想遠離、更遠離一點那兩隻斷手,但目光卻像是焊死在其上一般,連手臂上面的寒毛都纖毫畢現的映入眼中,他抖的像是在篩糠,腦中一片空白。
嘴唇無意識的開合著,哆哆嗦嗦抬起頭,臉上,一開始的沾染上去烤肉焦炭,早已被殷紅的鮮血取代。
他滿臉是血。
宛若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