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夙顏罵聲未絕,姣池與魔鈅王已齊齊青了一張臉。兩人都是極其尊貴的身份,何曾有人當著麵指著鼻子罵過他們。更何況罵人的還是在他們看來動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的夙顏。
姣池畢竟年輕,沉不住氣,當下便一鞭子甩了過去。夙顏還未來得及避開,魔鈅王便一個閃身,徒手接住了那鞭子,對著姣池冷冷道:“你衝動了!”
姣池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紫,煞是好看。老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句話。
魔鈅王又說:“上神火氣大,便去那湖裏,安安心心地消消火吧!”
揮手,兩名男子用捆仙索結結實實地將夙顏反手綁起來。但那動作甚不熟練,想來是從來沒用捆仙索捆過神仙,使勁拉結時還不小心打到了夙顏的手。
夙顏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天還未入夏,到了晚上,湖水冰涼刺骨。
那兩人不知用了什麽方法,使得夙顏僅露出個頭,穩穩地飄在湖麵上。夙顏被關在破屋時隻見外邊青山綠水,覺得向往。如今置身這綠水中,才始覺不妙。
入夜不久,夙顏便僵住了。身上除了痛,什麽感覺都沒有。她勉強掙紮了兩下,一口冰冷的湖水便灌進她嘴裏。
去他個祖宗十八代!夙顏咒罵,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將魔鈅王和姣池罵一頓。不僅要罵,還得罵得更狠一點。
魔鈅王這個老不死的,以前不聲不響,裝個小透明。關鍵時候露一手,這才曉得他是個深藏不露的個中高手。
“陰險的魔鈅王,狡詐的魔鈅王!”夙顏罵得有氣無力。
夙顏這輩子,從未這麽難受過。一絲一絲痛意綿延不斷地從骨子裏滲出來,如同有人拿了把刀,在骨頭上刮啊刮。她隻想將身體狠狠砸在石頭上。
“有本事跟姑奶奶我真刀真槍地幹,把本上神泡在水裏算什麽本事!”夙顏憤憤,“你傻,就當我哥哥也傻嗎。就算身上沒傷,我哥哥就不知道你虐待我了嗎?!蠢貨!!!”
罵著她又想哭,那日她若是不厚著臉皮去追常亦楠,哪會淪落到今天這地步。可現在,常亦楠卻還不知在哪個鬼地方。好歹他掌著魔界大權,查一個姣池就這麽難嗎?
常亦楠也就罷了,他顧忌著伊紅教,顧忌著魔鈅王一大家子,不能輕舉妄動她還能理解。可流寂呢?他兩萬年前不就長劍一揮滅了伊紅家族嗎,怎麽現在也沒來救她……
夙顏心裏,有些名為悲涼的東西緩緩爬出來。
直至月上中天,夙顏已心力交瘁。四周寂寥無人,正是逃跑的好時機。但她渾身劇痛乏力,哪還有力氣逃跑。
可憐她閉關數十載,好不容易練成個高手,頭一遭便嚐到了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滋味。
她不甘心,嚐試著掙紮雙手,企圖掙掉捆仙索。奈何那兩人綁得雖算不上藝術,卻是一等一的結實,夙顏手都磨破了,還是沒能掙脫。
若她不在這冷水中,也許還能忍痛放個火燒斷捆仙索,可如今……
夙顏煩躁,垂死般抓著繩頭一番亂扯。
突然,她眼睛一亮。
那看似很緊實際上也很緊的結,就這麽被解開了。
而她,隻是用力扯了下繩頭而已。
形勢轉變得太快,夙顏甚至來不及思考這結怎麽會一扯就開,便鬆開了手腳,極其艱難地活動了一下。這冰冷的湖水,她不想再多呆片刻。
因怕有人盯梢,夙顏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隻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半點水聲也未曾激起。待她好不容易到了岸邊,已不知過去了多久。
從水中起來,風一吹衣服便貼在身上,涼意比之水中更甚。夙顏蜷成一團縮在地上,待手腳恢複了些知覺才起身打量四周。
太狼狽了,夙顏欲哭無淚,這麽有失顏麵的事,她從未做過。此仇不報,絕非女子!
夜色如醉,白月光灑下來,方便了夙顏視物,卻也容易暴露。白日被那兩人架著,夙顏未曾看得清楚。現在借著月光一看,才曉得這是一個山穀。四周都是秀麗的山峰,穀底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波光粼粼很是漂亮。一排房屋修得極隱蔽,從夙顏這個角度隻能看見關她的那個破屋的房頂。
四周真的很安靜,至少夙顏現在看不見一個人。可往往是這樣的環境,才殺機暗伏。
夙顏極其小心地,往身後的山頭走去。隻要繞過了這個山峰,她也許就能脫離魔鈅王的控製。
手腕上原本戴著手釧的地方一圈勒痕,有些地方還破了皮,浸了水又紅又腫。夙顏嚐試著摸了一下,很疼,如果拿劍的話,估計會更疼。但無論如何,若是再泡在水裏,她恐怕會成為神界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被水泡死的神。
所以,無論如何,今晚她必須要逃出去。隻可惜了那手釧,那是流寂送給她的第一樣禮物,如今卻不知所終。
她摸了把頭發,好在鈴鐺還在。她迅速將它取下來,扔進乾坤帶裏。
夜裏用劍會反射出光,夙顏隻得將湛影化為雲綢,一圈一圈纏在她手臂上。她伏著身,一步一步,極其小心地往山上靠攏。
前方是一顆極大的樹,樹後麵有一片石林,怪石嶙峋,杵在一望無際的山林中很是奇怪。
這種地方,夙顏絕對避而遠之。
四周不是傳來幾聲野獸的叫聲,或淒慘或幽長。夙顏屏住呼吸,盡量不與他們打上照麵。
她從那棵大樹左邊繞過去,腳踩上一截枯枝,哢嚓一聲脆響。她嚇了一跳,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一手捂住她的口,一手攬過她的腰,將她硬生生拽到了大樹後邊。
夙顏第一個念頭便是――完蛋了!
狗急了也會跳牆,何況是夙顏。她一使力,雲綢便往後襲去,直直擊上身後人的腹部。那人一聲悶哼,卻是再將夙顏抱緊了些,敏捷地往後一閃,便入了那石林。
臉上是男子溫熱的手掌,背後是他寬闊堅硬的胸膛,腰上還纏著一隻手臂。耳畔風聲呼嘯而過,濃鬱強烈的男子氣息將她包圍,夙顏一時目瞪口呆。
“別動!”男子出聲警告。
夙顏皺眉。
這聲音,極其沙啞粗礪,像是被烈火燒壞的嗓子發出的聲音,又像是山間砂石劇烈摩擦發出的聲音,刺耳又慎人,難聽到了極點。
可夙顏,卻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歡喜,興奮,感激這樣難聽的聲音。
就在剛才,她被那一聲悶哼驚醒,這才意識到,身後這人的氣息,她是何等的熟悉。
從六十多年前在戟方城外被跟蹤,到半個多月前他的及時相救,不過三四次接觸,他留給她的印象卻深刻到了極點。
前方樹林有一閃而過的幽光。
那是夙顏不久前才預料過的,劍在夜間反射出的光。
夙顏這才確定,身後這男子,由始至終,都是在保護她的。他身上的氣息很獨特,有幾分魔族特有的氣息,更多的卻傾向於神界。但憑這一點,確認不了他的大致身份。
莫非是神魔兩界的混血?夙顏想。
男子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直到前方樹林的動靜完全消失,夙顏才低聲道:“可以放開我了吧?”
男子一愣,又極其僵硬地將她放開。夙顏轉身看他,他依舊蒙著臉 ,看不清長相。身形卻很高大,方才抱著她時,夙顏隻覺得他渾身都蓄滿了力量,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
六十年前的他,好像還沒有這麽……額,魁梧。
夙顏隱隱有些興奮:“喂,我認得你!”
黑暗中男子身形微微一顫。
“六十年前在魔界,你跟蹤過我,我們還打過一架!”夙顏說。其實,那也不太算打架。
男子明顯放鬆了。
夙顏不再說話,沉默一時間蔓延開來。
半晌,男子才開口:“走吧。”
夙顏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晚上她是在逃亡來著。夙顏環顧四周,這石林中的石頭擺放看似隨意,實則很有深意。她試著單獨走了幾步,隻越過了幾塊石頭,便沒了那男子的蹤影。
夙顏傻眼了,不會就這幾步便迷路了吧?
躊躇間,男子從身後追上來,拉著夙顏的衣袖將她往一邊帶,聲音壓得極低:“別亂走,陣裏有人。”
夙顏看一眼被揪起來的衣袖,樂了。還知道避嫌,是個好人。可陣裏有人?莫非是魔鈅王的人?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夙顏冷得直發抖。她一身修為能施展出來的不過三層之數,哪能烘幹身上的衣服。她不自覺地縮了縮,片刻便身上一暖。
男子脫下外袍,替她披在了身上。
夙顏一愣,想拒絕。那男子卻已看透了她的心思,目光堅定而沉穩,不容拒絕。夙顏想著自己走到半路就病怏怏倒地不起的慘狀,默默收回了雙手。
石林陣很複雜,於那男子而言卻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輕鬆。不過兩刻鍾,他已帶著她穿過石林,到了半山腰上。
石林兩邊是密得不能再密的荊棘叢和灌木叢,根本無法行走。石林陣,也算是他們身後的一道屏障。
一絲異樣劃過心頭。這石林陣,不會是他布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