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夙顏歎然。
她很心痛。
常亦楠對他母親的感情,她是見識過的。魔帝去世的時候,僅僅是提起了他母親,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便紅了眼眶。如今,他母後的遺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蹤了,他內心的痛苦與自責,夙顏簡直不敢想象。更讓她難過的是,這樣的時間裏,她沒能陪在他身邊。
司嘉說,百年忌那天,常亦楠吩咐了人去追查,自己一個人在陵墓裏呆了整整一天。
他很少動怒,少有幾次,都是因為夙顏。正因此,有人才忘了,那個給予了他生命和全部的愛的魔後,也是他心頭摯愛。
老虎的牙齒,並不是誰都有能力去拔。
夙顏喝了口水,仍舊在自責。
她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許是因為常亦楠的緣故。司嘉將她麵前的茶撤了,讓人換上了蜂蜜水。
“還是有你們好。”夙顏感歎,“你都不知道,我一個人的時候,就什麽都不會了。”
“還說!”司嘉訓她,“你就被慣出來的!”
夙顏臭屁:“那又怎樣,有人慣著,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擔心,多好!”
司嘉撇撇嘴,卻也不得不承認。餘光瞥見一抹人影,她燦爛一笑:“笑笑來了!”
夙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月光下的夙笑,清麗動人。
她瘦了些,原本就不胖的臉變得更加瘦削,輪廓更分明,無形中添了幾分英氣。
她還未走過來,夙顏便看著她,輕飄飄開口:“你知道嗎,去年連朝歌訂親了,和蘇荷。”
夙笑腳步一頓,隻片刻便又恢複了正常模樣。她淡淡地笑了笑,走過來坐在她們身旁:“知道了。”
“就這樣?”夙顏大惱,“連朝歌喜歡的可是你,現在你閉關幾十年,他就馬不停蹄地與蘇荷定了親,把你置於何地?!你難道就沒點想法,滅了他們嗎?”
夙笑搖頭:“他的選擇,我不會幹涉。”
“手都白了!”夙顏輕歎。
果然,她握著茶杯的手太用力,指關節已經發白了。她一驚,連忙將手放開。
司嘉與夙顏對視一眼,都很無奈。
“好了。”司嘉說,“騙你的!你的太子殿下對你可是十二萬分真心,你都閉關了還每個月都來看你呢,常亦楠跑得都沒那麽勤!”
夙顏猛點頭:“對!”
司嘉又說:“你好歹也是個高手,別丟了高手的麵子。剛才這種事,怎麽能不聲不響地就接受了!笑笑啊,你性子太冷淡,不適合談情說愛。”
夙顏猛點頭:“對!”
夙笑無奈,喝了口水祭出把劍,對著夙顏抬了抬頭:“來。”
夙顏會意,也顧不上揶揄她了,當下便祭出湛影,準備過招。司嘉眼睛瞪得老大:“哇,兩大女神的巔峰對決啊!”
刀光劍影,滿園爭輝。
其實這場較量,幾乎是沒有懸念的。六十年前,夙顏便能與夙笑打個平手,六十年後,任夙笑再怎麽天賦異凜,也是不可能超過夙顏的。
這便是天靈體,六界眾生眼中無法逾越的神話。
收了劍,兩人又坐過去,司嘉還沉浸在方才的比試中沒緩過來。夙顏掏出塊手絹塞到她手中,提醒她:“口水出來了。”
“去去去!”司嘉咒罵,“不拿我尋開心會死啊!”片刻便又高興起來:“哇哇哇!以後我就有名副其實的靠山了,從明天起,本仙子要在這神界橫著走!”
夙顏:“感情你以前不是橫著走的?”
“以前我哪兒敢啊,還沒走兩步就被踩扁了。”司嘉兩眼放光,“今時不同往日啊!”
夙顏:“……”
夙笑:“……”
末了,夙顏不經意一句:“我聽說,紫燁神宮還有紫曄神女這個東西?”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司嘉說,“紫燁神宮本就有神君和神女兩個主神。但自神君上位以來,一直都不肯選立紫曄神女。”司嘉半捂著嘴,聲音壓低了一些:“聽說是他覺得神界沒有有資質的女神。”
夙顏點了點頭。
“再簡單粗暴些。”司嘉說,“就是嫌棄神界一幹女神腦子不好使!”
夙顏撲哧一聲笑了,如此看來,她的腦子倒還入得了流寂的眼。又問:“這個紫曄神女,真有那麽厲害?”
“何止是厲害!”司嘉嘴巴眼睛一起張開,做足了誇張的表情,“簡直就是很厲害!上一任紫曄神女,都得追溯到遠古時期。那時候的紫燁神君還沒她厲害,紫燁神宮大半權利都握在神女手裏。聽說當時紫曄神女的名號遍布天下,信徒也跟著名號遍布天下。更誇張的,還有人每日起後睡前都要朝著紫燁神宮的方向拜上三拜,以表敬仰。後來那名神女仙逝,數萬年來再也不曾有過紫曄神女,隻有紫燁神君。”她說得口幹舌燥,喝了口水,“這些都是我閑來無事,聽我姐姐說的。怎麽樣,震撼吧?”
夙顏夙笑齊齊點頭,是夠震撼的。
她隻知紫曄神女很厲害,品階很高,卻沒想到,這個神位曾經有過那樣舉世矚目的尊貴時期。
夙顏隻想哭,流寂將她推得如此高,萬一她坐不穩,豈不是要摔成渣。
司嘉眼睛滴溜溜地轉:“顏顏,你怎麽會問這個?”
夙顏愣神: “哥哥給我提過,我就隨便問問。”
奈何司嘉在八卦這一方麵可是有一顆真真切切的玲瓏剔透心,夙顏一愣神,她便極其敏感地抓住了關鍵:“那個……顏顏,神君的意思,不會是,想讓你來做這個……紫曄神女吧?”
夙顏幹笑著,極其困難地點了點頭。
司嘉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驚嚇後,問夙笑:“笑笑,你怎麽不驚訝?!”
夙笑看她一眼,很淡定。常亦楠來提親那日,她雖未與夙顏一起,但多多少少還是了解了一些。再加上夙顏匆匆閉關,便更證實了她的猜想。所以,她一點都不驚訝。
司嘉痛苦,轉瞬又大笑:“以後本仙子真的可以橫著走了!”
“……”
夙顏與常亦楠在一起這麽多年,竟然從來不知道,他在神界也有這麽多的仰慕者。
出關幾天,該敘的舊都敘完了,夙顏總算得了空,出去轉轉。神界大好春光,融融暖陽,不好好享受一番,真真是一種另樣的浪費。
至少夙顏在出門之前,是這樣想的。
夙顏轉得並不遠,隻在紫燁神宮周圍隨意走走。誰知一路上,竟不停地偶遇各種各樣的神仙。要知道,神界這種地方,一直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便是不得擾尊神清修。
所以,你見過誰沒事便成群結隊地到天宮四周去散心嗎?
當然沒有。
所以,紫燁神宮外,也是不可能有人整天繞著瞎轉悠的。可夙顏每走百十來步便遇到一個神仙,不僅如此,他們還都笑眯眯地湊過來,問上一句上神您這六十年過得可還好?
若不是她知曉了賭局這一事,恐怕真的會感激涕零,大歎神界人民的團結友愛。
所以,夙顏的回應一律是:不怎麽樣。
繼爾,便會有女神仙問一句:那魔族二殿下過得可還好?
夙顏瞅著,那眼裏的火光,放一把幹草便能燒了整個神界。
夙顏這才了然,原來人家關心的不完全是賭局,還有常亦楠的終身大事。
自上次神魔大戰以來,兩界便一直交好,加之天帝思想比較開放,兩界聯姻並不是什麽稀罕事。
這真是一個極其擾亂民心的現象。
夙顏正埋怨著,就被有過一麵之緣的天帝身邊的小童子一句話請到了天宮。
按理說,夙顏該是在以前的元宵宴上見過天帝的,奈何當晚她一顆心都在鳳梨酥上,除了夙笑幾人,誰也看不進去,因此便造成了以下的情況:
夙顏跟著那童子一路走,繞過無數道亭台樓閣,最終被領進一間不甚起眼的小屋子。屋子裏坐了一個人,看起來很年輕,身穿一件半舊灰白對衫,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一旁桌上放了壺茶,蓋子沒蓋上,壺口卻沒有尋常熱茶蒸騰出的霧氣。一看便知是冷茶,或者已經喝完了。
夙顏環視三圈,問:“不是要見天帝嗎?人呢?”
小童子一張臉憋得通紅,擠了半天也沒擠出兩個字,反而慌慌張張地告了退,順手關上了房門。
夙顏盯著那扇門好一會,才將視線落在屋內男子身上。
男子無精打采的臉已有些發紅。
病了?夙顏想,又看了看四周不怎麽好的環境,想著被關的人真不容易。順勢摸了乾坤帶裏的藥,遞給他:“你病了,發燒了嗎?”見他不說話,一臉痛苦,夙顏又說:“你是被關在這兒的嗎?別急,不管怎樣,人總是要活下去。快,把藥吃了。”
男子臉已通紅。
夙顏絲毫沒有注意到,隻看了看略顯破敗的屋子,道:“這天帝做事忒不給力,怎麽這個年代了還有這樣的屋子,不怕半夜被老鼠咬醒啊!那童子也是水貨,怎麽把我帶到這兒來了。唉!”夙顏問他,“你知道去麵見天帝要怎麽走……”
“老子就是天帝!”男子一聲震天吼,引得房頂上一塊半懸的瓦顫巍巍掉下來,正砸在夙顏麵前,四分五裂,“小寡人忙裏抽閑擠個時間來見你,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小寡人看起來有那麽弱麽?!有那麽醜麽?!有那麽不像天帝麽?!這間屋子有那麽破麽?!”
話落,又一片瓦砸碎在夙顏麵前。
天帝張著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夙顏尷尬著,指了指地上那一堆碎屑,鄭重道:“有!”
“你給我出去!”天帝怒吼。
夙顏瞧了瞧屋頂上明顯又開始鬆動的瓦,果斷開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