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九月,金色的秋天。
東海龍宮內一道明晃晃的光柱衝天而起,一群翅膀染了夢回香的蝴蝶緊隨其後,片刻便沒入雲海消失殆盡。一刻鍾後,光柱再現魔界,散成一片光暈縈繞在遂聿宮上空。
事情發生在遂聿宮,消息卻以光速傳回了神界。一傳十十傳百,連天帝都被驚動了。
原因無它,隻因那光柱是南海鮫人精氣凝聚而成,專為追尋鮫珠所用。而南海寄放在東海的鮫珠,早在幾個月前就已消失了。此事東海龍王並未對外宣揚,知情者不過雙手之數,如今這事一出,瞬間便星火燎原般便轟轟烈烈傳遍了整個神界。
夙顏咋舌,嘖嘖,這速度,當初魔帝死了一事也拍馬莫及吧。
眾神義憤填膺,好個魔族,好個常亦駟,你鬥不過常亦楠,便將心思挪到神界來了嗎?偷盜鮫珠,這是要了東南海半條命啊!
眾神紛紛上奏天帝,你一言我一語,熱火朝天,大有眾誌成城,即刻便出兵討伐常亦駟之勢。而東海十萬精兵,已列在了神魔交接口。百裏行軍,氣勢恢宏,意欲直搗黃龍。
唯有夙顏暗爽,抱著酒壇子打滾,沒有最爽,隻有更爽!
夙顏一直心心念念著常亦楠說過的一句話。
那日傍晚,在魔界長滿荷花的醉美湖畔,他撫著她耳際的發,說:丫頭,我娶你可好?
等魔界形勢一穩定,我就娶你!
她無數次神神叨叨地念著它,夢裏夢外,百轉千回。她一直以為,這句承諾,要等成千上萬年才能實現,或許一個不小心便等到她白發蒼蒼了。
可……
夙顏仰天大笑三聲,老天爺還是肯善待她的哇哈哈哈!
這事一出,無論真假,常亦駟是躲不過這一劫了。雖說多年來神魔兩界堅持和平且友好的外交原則,鮮有摩擦,更惶論戰事。若出了事,為維護和平,勢必是要雙方站出來理論一番的。
你說我偷了你的鮫珠?胡扯!證據何在?!
證據?那至今還停在你遂聿宮的鮫人精氣便是證據!你盜我鮫珠,還振振有詞,實在可惡,我大神界若不舉兵討伐你,便對不起我泱泱上古眾位神尊!
本殿這麽多年來魔界都未曾踏出一步,又豈會肖想爾等的鮫珠?笑話!你等心懷叵測,休得信口雌黃!
還不承認!有人可是親眼看見了你手下將鮫珠盜回了遂聿宮!
誰?!讓他站出來與本殿對峙!
常亦駟站在上古魔獸的腦袋上,眼中冷光乍現。滄桀護在他左前方,手中長劍已轉了個角度。誰敢出來做偽證,誰敢殺誰!
夙顏打了個嗬欠,拍著嘴懶洋洋地站出來:“本上神親眼見著的,怎麽,你有意見?”說完,朝滄桀眨眨眼,不懷好意。
滄桀手抖了抖,黑色劍柄仿佛已被他青白的指關節映得青白。
常亦駟冷冷地看著夙顏:“夙顏上神,本殿與他好歹算是同氣連枝,你又何必如此誣陷!”
夙顏往嘴裏扔了顆話梅:“你也說了,你和亦楠同氣連枝,既然這樣,我又怎麽會亂說?”她將核吐出來,順手埋在地下,“你說是吧?”
常亦駟隻冷笑。
今日這事發生得實在突然。
他本與下屬在商討事宜,一道白光突然就衝到遂聿宮上空,瞬間像水柱一樣四周散開,勢不可擋。他以為是常亦楠殺過來了,祭出劍便往外走,卻有人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說東海十萬精兵已臨神魔交界口,蘇彌帶隊,指名要見他。
那鮫人精氣剛到遂聿宮,蘇彌的消息就傳過來了。偏偏他還不得不照他的話去見他,以及十萬東海神兵。
常亦駟的臉白了又紫,轉瞬又黑成鍋底。夙顏看得那叫一個爽啊,就差喝點小酒觀戲了。
十萬神兵,加上常亦駟帶來的數萬人,煞氣滔天,天上轉瞬便烏雲滾滾,雷聲大作。團團漆黑碰撞,翻滾,帶著力發千鈞之勢從天際滾滾而來。手臂粗的閃電劈了一道又一道,天都被撕裂了口子,幾乎將人卷了進去。
黑雲壓城城欲摧。
兩軍對峙,殺氣洶湧澎湃。蘇彌隻揮一揮手,十萬神兵便前蹋半步,劍出三分,嘩啦地拔劍聲和盔甲碰撞聲響徹雲霄。
此時,晉宇化作一道流光從一側飛過來,對夙顏行了半跪之禮,轉身肅然道:“殿下傳話,家門不幸,得而誅之!”
話落,又化作一道流光飛速消失。
常亦駟的臉又白了幾分。
氣的。
一望無際的黑雲,一望無際的鐵騎,夙顏看了出好戲,吃話梅吃得嘴疼,她想回紫燁神宮喝水了。她咂巴咂巴嘴,上前一步:“常亦駟,你也看到了,今日無論如何,你都逃不過的。就算你拚死逃了,你的這些精兵強將也都逃不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這是個競爭異常激烈的世界,不如你我交易一場,雙贏雙贏如何?”
常亦駟略做思索,壓抑道:“此話怎講?”
夙顏很滿意,常亦駟這人,總是能抓住對自己最有利的形勢。她說:“你把滄桀交給我,我讓蘇彌退兵,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查清楚這件事,若有誤會,盡可冰釋前嫌,如何?”
滄桀雙眼看著夙顏,漸漸變得陰沉。
“上神說笑了。”常亦駟說,“滄桀乃本殿得力下屬,怎可輕易交付於你,上神若換個條件,你我或許還可商榷一二!”
“商榷?”夙顏一顆話梅捏在指尖,淡定威脅,“您老可別忘了,本上神身後站的是什麽!是這十萬東海精兵,還是整個紫燁神宮!”
話落,手中話梅化為飛灰,隨風飄散。
“是韜光養晦東山再起,還是意氣用事一敗塗地,相信殿下看得明白!”夙顏撂下話,轉身便回了紫燁神宮。
子衿殿後院的佛影樹葉已開始泛黃,夙顏倒掛在上麵,突然有點想泗水殿合歡樹上的那窩小鳥,也不知他們現在如何了。
天色已漸漸昏暗,流寂領著人給她送來了晚膳。他的頭發有些濕,泛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應是剛沐浴過了。夙顏喜歡這種味道,吃飯時都擠在流寂手臂邊上,要他一口一口地喂,全無白日裏在常亦駟麵前囂張跋扈嘲諷威脅的模樣。
晚膳是魚,紅燒魚,清蒸魚,水煮魚。流寂熟練地將刺挑出來,再喂給她,夙顏享受地眯上了眼。
待她用完晚膳,木森才進來稟報,說滄桀來了。
自己來的。
夙顏哦了一聲,丟給他一根精煉過的捆仙索:“暫且關著吧,關得好看一點。”
木森嘴角抽了一抽,應了聲,退了下去。
仙娥將餐具都撤了下去,流寂帶著她去後院散步消食。他笑問:“就這麽有把握?”
夙顏得意一笑,當然有把握!
那道鮫人精氣剛到遂聿宮,這廂蘇彌帶的人已到了神魔交界口,這不紅果果的陰謀嗎?常亦駟要證人,她就順水推舟做個假證,左右蘇彌要的不是實情,是個借口,她隻是讓這個借口更完美而已。
再者,常亦駟為人極其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要一個滄桀,不過是為了出當初司嘉的那口氣,若不是她修為不夠,早就衝進遂聿宮將他碎屍萬段了,哪會由得他今日拔劍相向。
流寂輕咳兩聲,咳咳,女孩子,要溫柔。
夙顏嗤之以鼻,溫柔是個什麽鬼!她要溫柔,今日蘇彌和常亦駟還指不定要耗到什麽時候。蘇彌也隻是個將軍,不懂這背後的彎彎繞繞,若今日他真與常亦駟打了起來,爭個你死我活,或是輕易將他放了回去,那還怎麽讓他“韜光養晦”?還怎麽將他徹徹底底地往死裏整?還怎麽將伊紅教扯進來,讓他們狗咬狗?還怎麽……
夙顏急忙打住,她這心思,怎麽越來越深沉了?
莫不是跟著流寂和常亦楠,學壞了?
不過,她還有事情想不明白。
鮫珠由鮫人一族凝其全族精血靈氣而成,鮫珠生,鮫族亡,隻剩些精氣封存在鮫珠之內。然而鮫珠力量已是極其精純,些許精氣隻是錦上添花,並無多大作用。前南海龍王便將精氣提了出來,另作封存。隻那精氣與鮫珠相親,所以一直都鄰近存放。後來鮫珠被連朝歌借至東海,那封存的精氣便被強行留在了南海。
鮫人精氣,若得自由,從來都隻追隨鮫珠而去。這麽說,鮫珠真的在遂聿宮?
可她總覺得不是這樣。
可若不是,那精氣又做何解釋?
流寂緊閉雙唇,拒絕回答。
夙顏暈頭轉向,狀似極為痛苦,眼珠子嘀溜嘀溜地轉,片刻便染上了淚花。她可憐巴巴地扯著流寂的衣袖:“哥哥……我可是同司嘉賭了十兩銀子呢,我一個月的零花錢……”
流寂感覺額角有青筋在跳:“……你哪兒來的零花錢?!”
紫燁神宮裏的東西,向來都是由著她挑的。
見鬼了!
夙顏眨巴眨巴眼,點頭。
流寂最受不了她這副模樣,明知她是裝的,還是繳械投降:“好了。”他說,“鮫珠的確不在遂聿宮。”
“那在哪兒?”
“我怎麽知道!”
夙顏掰著手指垂然欲泣:“小白菜啊,地裏黃啊,兩三歲啊,沒了娘啊……”
流寂:“……”
孩子,你是天靈體,根本就沒娘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