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兩人磨嘰一番,常亦楠終究還是回去了。夙顏倒有些舍不得,在原地望了好一會兒才回去。
宮內已掌了燈,夙顏借著燈光一路行進,回到子衿殿時,便看見夙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她見了夙顏,笑了一笑。
“怎麽一個人,司嘉呢?”夙顏問。
“回去了。”
“回去?”夙顏皺眉,“從哪兒走的,我怎麽沒看見她?”
紫燁神宮布有結界,僅有東西南北四個宮門可供出入。正門在南邊,離天府宮也最近,司嘉若走正門,她沒發覺倒是有可能,但常亦楠也在,他未察覺到,倒是不正常了。
夙笑倒無甚多想,道:“從後門走的,你當然察覺不到。”
夙顏撇撇嘴,幹嘛舍近求遠?
夙顏無聊得緊,又與夙笑呆了一會兒,流寂方才回來。
夙顏與他一同進屋,他似是走得急了些,身上帶了好些初春的夜寒之氣。夙顏一靠近,便覺得涼颼颼的。流寂笑著讓她站遠一點,運轉靈力將周身烤暖和了才讓她過來。
夙顏一雙眼賊亮賊亮的,流寂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他輕聲哄道:“莫急。”
夙顏翻了個白眼,給他倒了杯熱茶:“有什麽要緊事,天帝留了你這麽久?”
“沒什麽大事。”流寂答,“不過是近來瑣事甚多,他找我理上一理。”
“哦,到底是多大的小事,竟需要神界最大的兩尊大佛一起理。”夙顏嗆他,“你真當我是隻知道吃喝玩樂的丫頭啦?我隻是懶,可並不代表我笨,你這樣騙我,是在鄙視我的智商嗎?”
她細長的眉毛幾乎要挑入鬢發,流寂無奈,笑道:“可還記得當初我帶你去人間時,看見的被屠的村子?”
“自然!”夙顏神色微凜,莫不是與這事有關?她說,“司嘉可不就是因為這事被滄桀抓了的嗎。可我們隻知是常亦駟所為,卻不知他抓走那些女童是想幹什麽啊!難道被查出來了?還是人界又出事了?”
“是!”流寂摸摸她的頭,“最近人界一連出了三起屠村的事件,每個村子的女童都不見蹤影。上千條人命,皆是魔族所為,地府和司命星君那裏已經亂套了。”
左不過還是這些事,那些人死得雖慘,命數雖亂,到底也有少許因果輪回的原因。對此,夙顏有憐憫,卻並不難受。
“常亦楠怎麽說?”她問。
流寂聞言,看她半天,似笑非笑道:“我以為你比我清楚。”
“清楚個大頭鬼!”夙顏憤慨,“他壓根兒就不告訴我這些事了,說讓我修身養性,還說什麽遠離俗世紛爭!這年頭,修什麽身,養什麽性啊!我又不是那勞什子道士!”
流寂低笑:“他該是為你好。”
“我知道!若不是這樣,我早就將他那滄闌宮鬧了個底朝天了!可憐我一天到晚地悠閑,時間一久,都快閑出病來了。”夙顏掏出兩個果子,一個遞給流寂,自己拿著一個啃了起來,邊吃邊說,“你看我,這麽聰明漂亮的腦袋都沒處用了。”
流寂把玩著那個綠油油的果子:“是,又聰明又漂亮!”
夙顏得意一笑。流寂收了表情,手上白光乍現,他平著手在桌麵上一劃,劃出來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裙。
流寂見她兩眼放光的樣子忍俊不禁,笑道:“要不要換上看看?”
“好啊!”夙顏興奮地接過裙子,一溜煙跑去了屏風後麵。
這廂流寂目送她過去,趁她換衣的空當傳人送了些糕點過來――她還未吃晚飯。
夙顏換好衣服,幾乎是飛著出來的。她提著裙擺在流寂跟前轉了不止三圈,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哥哥,好看嗎?”
流寂眼中有一晃而過的驚豔:“好看!”
衣服料子是極其罕見的浮風鍛,輕柔綿軟,穿在身上輕飄飄的,似要飛起來一般。衣服是初春時節特有的綠,露出些精致的鎖骨和雪白的肌膚,腰部一根白色的束帶更是襯得纖腰不盈一握。三層裙擺層次分明,精妙得很,她隨意一轉便四周飛散開,像隻遺落塵世的精靈。這衣服該是法器,夙顏隻覺得渾身暖暖的,由內而外的舒暢。
夙顏是天靈體,對各類物什的靈氣本就特別敏感。她在飄渺仙境時就通過幻生鏡去瞧各個地方的寶貝,來了紫燁神宮後流寂和常亦楠都慣著她,她用的都定是極好的東西。辨認寶貝的本領就這樣養了出來。所以此刻,她一眼便瞧出了這衣服的不一般。
“我聽說浮風鍛是用神界最南端風之精靈一族所產的浮風製成的,極其稀少。”夙顏興奮道,“你從哪兒弄來這麽多浮風鍛,還做成了衣服?!”
她言語間盡是驚喜,流寂避之不答,反問:“這生辰禮物可還滿意?”
“滿意極了!”
流寂看她半晌,伸手將她脖子上的麒麟吊墜拽下來:“以後這些個破東西,就再也用不著了。”
夙顏汗顏,破東西……
財大氣粗的人就是不一樣。
想必人人都有過年領壓歲錢的經曆。大人一個紅包遞過來,你垂涎三次,心裏那個貓抓啊撓啊,恨不得小手一揮拿了轉身看看有多少錢,卻不得不故作律己再三推辭。那是何等的痛苦悲哀。這樣的悲哀夙顏見得太多,定是不會叫自己再悲哀一次的,索性挨個兒討了生辰禮物,納入小金庫中樂開了花。
對於她這個生辰,夙顏是有些迷惑的。比方說她清清楚楚地記起了她出生睜開眼的那天,飄渺仙境迎春花遍地怒放的場景。那時她雖已是少女的樣子,卻是比現在還要稚嫩些。她躺在地上,四周是迎春花香甜的氣息,身下是冰涼的泥土。場景雖美,卻終究有些孤寂。後來一個人過慣了,早就忘了這茬,隻見人家慶生時神經抽上一抽做個羨慕的樣子。如今流寂的舉動,卻讓她曉得了她生在那樣寒冷的一天。同是迎春花開的一天,這樣的巧合?
再比方說,流寂心思一向縝密,就連那夜有人擅闖紫燁神宮他也能抽絲剝繭,單刀直入切中要害,又怎能說前兩年沒想起要拿這一天作她的生辰這一舉措。
可迷惑歸迷惑,夙顏依舊是很開心的。第二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常亦楠欠她的生辰禮物,早早地便催了常亦楠拿給她。常亦楠隻依著她,摟著她的腰穿過神魔兩界的交界處,一路向南直奔南海。
兩人到時,已過了晌午。南海深處有一座秀麗的海島,一片湛藍中嵌著點翠綠,竟是分外的和諧。常亦楠牽著夙顏,從海島的一邊慢慢走到另一邊。常亦楠平時事務纏身,極少有這樣悠閑的時光,夙顏恍然間竟有了歲月靜好的感覺。
真滄桑,夙顏撇了撇嘴。
常亦楠察覺了她的動作,笑了笑問:“累嗎?”
“不累!”夙顏說著鬆開他的手原地轉了個圈,問,“你還沒說我這身衣服好看不呢?”
常亦楠眼裏盡是寵溺:“遺世佳人! ”
夙顏咧著嘴笑,直往常亦楠身上湊。
待到海島的另一邊,已是夕陽西下。太陽一小半隱入了海麵,兩隻海鷗結伴劃過那水天相接的地方,片刻便沒了蹤影,隻在殘陽前方留下一道剪影。天上霞光萬道,紅雲朵朵,下邊連綿雲海,萬頃波濤,色彩斑斕。海天一線處,雲彩鋪了一層又一層,無窮無盡的樣子,猛地蔓延開來。
這樣壯闊的景象,夙顏生平僅見。
她這才想起,南海的日出日落,在這六界中,都是出了名的。
她看得入了神,常亦楠唇貼著她的耳朵,挑著語氣問:“這禮物,可還喜歡?”
夙顏側頭,笑著親了親他的嘴角。他唇角笑意加深,眸中是少有的絢爛。
兩人回到滄闌宮時天已黑盡,晉宇捧了些極重要的公文在泗水殿書房外侯著。夙顏玩瘋了,根本不想回紫燁神宮,便賴著常亦楠一起溜了進去。
常亦楠命人端了些她愛吃的蜜餞糖果,她就安安靜靜地縮在一旁的椅子上,一邊吃東西一邊看帥哥,像往常一樣,極其愜意。隻那目光著實火熱了些,常亦楠好多次都被她看得走了神。
兩人一起呆了這麽久,夙顏漸漸摸出了些伺候人的門道。常亦楠手一頓,她便湊過去給他研墨;常亦楠輕咳兩聲,她便飛快地給他換杯茶;常亦楠皺皺眉,她便會意打開或關上窗戶……以上諸類,都還算心有靈犀。隻不過有一次,常亦楠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夙顏便飛快地將香爐裏的龍涎香換成了安神香。常亦楠看著她格外熟荏的動作,說她傻笨的話怎麽也出不來口。
書房裏就兩個人,夙顏看他批閱的動作,突然問:“我聽說人界又有幾起屠村的案件,你可查出了什麽?”
常亦楠搖頭:“左不過那幾個人,滄桀早早便暴露了,這件事便沒了追查的價值。現如今,隻要找到那些女童,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夙顏拍手:“你連伊紅教的老巢都能找到,找幾個女童卻找了這樣久都沒個結果,昨兒個天帝還將哥哥叫了去,就說的這個事呢。你這邊卻什麽動靜都沒有,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真心去尋了。”
常亦楠笑道:“聰明!”
夙顏驚嚇:“你……你果真是故意的?!”
他聲音有些幽冷:“若不是這樣,怎麽借力打力?”
夙顏瞬間明了,這個陰險狡詐的家夥,感情是想借刀殺人啊!
但想到那些枉死的孩子,夙顏心裏終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