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司嘉醒來時,是在子衿殿的偏殿。
身上的傷被人仔細清理過,已不見了血跡,衣服也換了套新的。司嘉嚐試著動了動,傷口處依舊痛得徹骨。
房裏空無一人,司嘉想喝水,卻根本動不了身。她嚐試著叫人,許久未說話,又受了這樣重的傷,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遲暮的老人。好在守在屋外的婢女聽見了動靜,慌忙跑進來給她喂了水,又慌忙跑出去叫人了。
司嘉喝了水,腦子稍稍清明了些。正因為這些清明,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一陣後怕。
當初被抓時,她是真的不怕的。想來這幾萬年中,她在神界橫衝直撞,上山下水,推牆揭瓦什麽事沒幹過,什麽恐嚇沒聽過,又有什麽傷沒受過。被滄桀抓過去,他既未殺自己滅口,定是自己還有用處的緣故。如此,多少便是些皮肉之苦罷了,總有一日她是會出去的。
可她沒想到,夙笑會孤身一人衝進來救自己。
滄桀是常亦駟的心腹,又是個自小喜武的人,修為比起常亦駟隻怕也少不了多少。夙笑對上他,的確是凶多吉少。當她看到夙笑護在自己身前,被滄桀傷了一次又一次時,她是真的害怕了。可到底在怕什麽,她也說不清楚。怕夙笑也同她一樣,落在滄桀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不盡然。
好在,她們終是得救了。隻是不知笑笑現在如何了。
最後自己看見的那方玄色的衣袍,該是常亦楠吧……
司嘉零零碎碎地想著,腦子又有些昏沉。迷迷糊糊間,房門被推開了,夙顏攙著夙笑走了進來。
夙笑腳步有些虛浮,卻走得很急,夙顏比前些日子瘦了不少,扶著夙笑有些吃力。兩人移了兩根凳子在床邊坐下,眼中是藏不住的驚喜。
夙笑微微牽起唇角,笑得不太熟荏,卻也是笑了:“醒了?”
司嘉也笑著答她:“嗯。”又想著夙顏,心下有幾分擔憂,“顏顏你怎麽了?怎生消瘦成了這副模樣?”
夙顏無所謂地笑笑:“這有什麽,就是跟姣池打了一架!”
“姣池?”司嘉約是受了驚嚇,聲音都拔高了一度,卻因虛弱而顯出了幾分怪異,“你居然跑去同姣池打架!你……咳……咳咳……”話未落,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夙顏起身倒了杯水,覺著有些涼了,便用靈力溫了一溫再喂給她。待司嘉喝完後才開口:“怎麽不敢?她現在估計比我還慘呢!”
司嘉已不知道該說對她什麽了。
夙笑捧了杯茶,嘴角含笑,淡淡地聽她們講話。
三人又是一番交談,幾分親昵幾分戲謔,都帶了些劫後重生的喜悅。
夙笑一番細講,司嘉才弄明白那日暗房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原來那日滄桀看準了時間,待夙笑一人獨自進去後便在甬道外邊放出了上古凶獸睚眥,企圖以此拖住常亦楠甚至重傷之。暗室內還有一條密道,自己便好趁機將夙笑和司嘉帶走。誰料常亦楠實力竟強至如此地步,鼎盛之態的睚眥獸也將他奈何不得。於是,夙笑和司嘉被險險救下,差點便成了爪下亡魂。而那滄桀竟在常亦楠邁步進來之際跳入密道逃走了。
對此,司嘉倒是沒什麽遺憾。於她而言,能撿回一條命就算不錯了,這仇往後有的是機會報。
“對了!”夙顏問,“司嘉你到底是怎麽被抓的?”
司嘉本在唏噓,聞言卻精神一震,言語間也帶了幾分嚴肅:“我在人界,看見許多魔界的人在屠村,還抓走了一些稚齡女童。我出手阻攔,卻不知從哪兒冒出個滄桀。”她目光緊鎖著夙顏和夙笑,問,“他們為何屠村抓人?屠村或是有尋常的原因,可抓人呢?還淨抓些幾歲的女童!”
夙顏麵色也沉重起來,點頭道:“我和哥哥還有常亦楠都覺得此事蹊蹺,查了許久卻無甚結果。”
三人都沉默下來,魔界這渾水,真是越來越渾了。
此時天已漸漸黑了下來,夙顏覺著餓了,便要去吃飯,走時問司嘉:“你睡了多日,可想要吃點什麽?”
司嘉皺眉:“我睡了多久?”
夙顏扳著手指頭算了一下:“約莫一個月吧,救你時是盛夏,如今都快入秋了。”
司嘉果真覺得有點想吃東西了,她思索半天,道:“有酒嗎?”
夙顏移了根凳子緊靠在床邊,往上麵放了壺茶,拍拍她的肩膀:“您慢用!”
司嘉盯著她的背影良久,又盯著茶壺笑了。
半晌後,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眸光漸漸發亮,卻在幾個瞬間後暗淡下去,古井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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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夙顏與夙笑一起出了偏殿,欲回正殿尋點東西吃。
夙顏身子本就不好,又與姣池交戰傷了心脈,當日情緒激動又傷了一次,連著一個月來都餓得慌,卻無甚胃口。她回到寢殿,掏了兩個度白果,擦幹淨後一個遞給夙笑,一個自己咬著吃。
夙笑見她雖吃著,卻是眉頭微皺,心事重重的樣子。自己看她一眼,她便看自己良久,看完後又思索著移開目光。夙笑心中微微一沉,說:“顏顏,你想問什麽,便問吧。”
夙顏聽著她的話,眼光流轉,腦中煩亂的問題穿插交錯,沉默半晌後,她說:“沒什麽。”
夙笑皺眉:“顏顏,你……”
“快吃啊!”夙顏指指度白果,“吃了去睡覺,順便閉個關,好好養傷。”
夙笑不再說話,兩口啃完果子,吃力地往自己寢殿走。夙顏追出來,照往常那樣將她扶回去,學著流寂平日的做法關好所有的窗後才離開。
夙笑躺在床上,睡意寥寥。腦中止不住地浮現出當日在暗室歪的場景。
晉宇攜著司嘉走在前麵,常亦楠在後麵叫住她,言語間有幾分探索:
“能認出這個地方,進去後還能帶路,真是緣分不淺。”他上下打量著她,無比肯定道,“你之前來過這裏!”
他輕笑一聲,又接著說:“為什麽呢……要麽你是常亦駟的人,要麽你來這裏救過人,要麽……你也被抓進來過!”
“不過看你的樣子,第一種情況倒是不太可能。”
“你倒真有幾分神秘。”他嘲諷道,目光卻又幽然轉冷,“不過,隻要你不妨礙到她,本殿不會深究!”
那個“她”,自是指夙顏。
數道白光鋪天蓋地地襲來,夙笑腦子一陣劇痛,顫抖著從回憶裏掙紮出來。
她翻身從床頭的盒子中取出一粒藥丸服下,片刻便陷入沉睡。
第二日一早,夙顏被流寂叫醒,早膳還未用完便有婢女進來通報說東海太子來了。
東海太子?
連朝歌?
他來幹什麽?
夙顏一連冒出好幾個疑問,複而又覺得自己實在是蠢到了一種地步。
她喝了一口粥,道,“嗯,該是來找哥哥的,領去景嵐殿便是。”
婢女說:“不是,他說他是來找上神您的。”
“找我?”夙顏著實驚訝得很,她與連朝歌好像並沒有什麽交集啊,“他在哪兒?”
“就在殿外。”
夙顏對天翻了個白眼,深感麻煩。她三兩口喝完粥,隨著婢女走了出去。
雖說前幾次同連朝歌的見麵都不太愉快,但夙顏也不得不承認這連朝歌還真真是個禍水。一張臉雖比不上流寂那樣妖孽,卻也是風華絕代。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他那滿身的幹淨逸塵的氣質。單隻站在那裏,便足以讓人神魂……呃,那個顛倒。
夙顏默默腹誹了一陣,才走上前去問他:“你找我?”
連朝歌笑著點頭稱是。
“有事嗎?”
“自然。”連朝歌說,“聽聞魔界近來連有異動,前些日子上神與朋友接連受傷,事關各界安穩,朝歌特來探望。”
探望?
夙顏心裏冒出無數個疑惑的泡泡,他一東海太子,想必不會因為這種剛冒出個苗頭的事千裏迢迢趕來紫燁神宮吧?難道一方太子竟閑到了如此地步嗎?
夙顏手指撓撓掌心,想起了司嘉平日裏念叨的待客之道,便想著這連朝歌怎麽著也是個客,還是個氣度非凡的客,該是以非凡的待客之道相待才是。夙顏理了理吃飯弄亂的袖口,將連朝歌引進了正殿,又命婢女看了茶。
連朝歌落座後環視一圈,問:“上神的朋友還未痊愈嗎?怎麽見不著人?”
“是啊。”夙顏撥弄著水麵上的茶葉,“一個還不能下床,一個下床了也不能好好走路。”
夙顏用蓋子將茶葉悉數敷在北壁上,又一一刮回水裏,想著司嘉和夙笑,著實有些煩心,隨手將杯蓋扔到杯沿上。
然而,就在她隨意扔杯蓋的這麽一瞬間,她隨意地抬了抬頭,然後隨意地看到了……看到了連朝歌微皺的眉頭。
夙顏算著時間倒帶,約莫他皺眉的時間就是自己剛說完話的時間。
如此的話……
夙顏潛藏的八卦心已經開始撲通撲通地跳了,她清了請嗓子,問:“你今日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上神可是沒聽見,朝歌今日……”
“別說什麽神界魔界!”夙顏不耐煩地打斷他,“這種事,你該去找我哥哥才對!”
連朝歌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一時間不禁啞然失笑:
“上神果真冰雪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