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療傷的過程漫長而恐怖,夙笑已經被劇痛折磨得奄奄一息。良久之後,夙笑眼中血光淡去,漸漸變得正常。沒有東西可食,那兩隻眼珠子嗡嗡一震,自己飛回了盒子。
流寂收好東西,檢查了一下夙笑的情況,並無大礙,反而是夙顏,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得流寂一陣心疼。
“她沒事了,讓婢女照顧她,你回去休息吧。”
夙顏搖頭。
“顏兒。”流寂雙手搭上她的肩,“聽話!”
夙顏還是搖頭:“哥哥你回去吧,我來照顧她。”
聲音雖小,卻是堅定無比。流寂知道她的性子,多勸也無用,遞給她一瓶藥,囑咐她每個時辰喂一粒後才離開。
床上的夙笑,臉色蒼白,衣衫淩亂,長發浸著汗水死死的貼在她臉上,嘴唇也是蒼白的,卻有一圈浸著血的咬痕。她雙眸緊閉,了無生氣地躺著。
笑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等你好了,我們就一起報仇!
夙顏在心底暗暗發誓。
夙顏輕輕扳開夙笑的嘴,倒出一粒藥丸喂給她。又捏了數個淨身訣,替她清理了滿是冷汗的頭和身子。見床單被子有些濕,又施法將她托至半空,著手換被子和床單。這種活她沒幹過,卻看過下麵的婢女們幹。她有樣學樣,雖然難免手忙腳亂,但好歹換好了,又換了個枕頭,這才滿意。收拾好一切後,自己也是滿頭大汗,隨手擰了條毛巾擦臉,便坐在床邊發呆。
夙顏一直覺得,夙笑長得很美。除去那一身清冽出塵的氣質,五官也是相當精美的。可她總是能教人第一眼就忽略她的長相,隻被她的氣質所吸引。
這樣的女子,大多是有心性的。
此刻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睡顏一片安寧,窗外有淡淡的月光灑進來,正巧落在她身上,恬靜而美好。
夙顏不知道她睡覺時是否都是這個模樣,她那樣的人,該是睡覺都警覺著的。可哪有這個必要,紫燁神宮號稱天下除了四大極荒外最難闖的地方,哪能有什麽危險。夙顏一點一點地回憶著,平日裏一起走路時,她總是略微錯在自己身後,恰巧可以看到四周動靜的角度;坐著時,隻要不與她講話,她便永遠不經意地注意著身後;吃東西一定會用左手,右手要留出來,以便關鍵時候控劍……
點點滴滴,全是她警覺的模樣。修為高深,小心謹慎,隱忍克製,冷冽淡然,在遇見自己之前,她過的什麽樣的日子,其實不難猜。
夙顏越想越心疼,一邊慶幸自己遇到了她,一邊又覺得自己不該留下她。若是沒有遇見她,她可能繼續過著以前那種並不怎麽好的日子,可如果自己沒有留下她,她也不會卷入到這些漩渦中來。姣池,婢女,還有那神秘莫測的伊紅教,有的已經發難,有的卻還潛伏在暗中,隨時可能蹦出來,將魔界乃至神界攪得一團亂。
夙笑猛地咳嗽兩聲,將夙顏的思緒拉回現實。
夙笑並沒有醒,夙顏也不急,起身給她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給她,讓她潤潤嗓子。
夙顏瞧準了時間,又給她喂了顆藥。藥丸烏黑烏黑地,有點像熟透了的酸梅,常亦楠見她愛吃,就常給她備下的那種。
也不知他現在在幹什麽,是在處理事務還是在休息?
她突然就很想見他。
此刻夜已深,之前的漫天繁星不見,倒是變得黑雲沉沉,連月亮都給隱了去,可能要下雨了。夙顏檢查一番,見夙笑確實已無大礙後,才喚進來一名平日裏極其可靠的婢女,名喚香蜜。留下藥丸讓她每個時辰喂一粒,又提醒自己剛才才喂過,又細心地交代了為她擦汗喂水的瑣碎事宜,這才披了件鬥篷出門去。
滄闌宮,泗水殿。
常亦楠側臥在床榻上,左手支著頭,右手拿著一張紙,是晉宇方才傳上來的。
常亦楠思索著,突然門被推開,晃進來一個綠色的身影。
夙顏脫掉被雨淋濕的鬥篷和鞋子,坐在床邊晃晃腳,幹了後在常亦楠詫異的目光中一頭鑽進被窩裏。常亦楠隻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氣息貼了過來,他順勢摟住夙顏,觸及之處都是冰冰涼涼,毫無夏日該有的溫度。
常亦楠嚇壞了,以為夙顏生病了,慌忙探她的額頭。夙顏避開她,摟著他的腰說:“我沒事。”
常亦楠聽得火大,手貼上她冰涼的額頭,有些發怒:“這叫沒事?”
夙顏不說話,常亦楠也不說話,隻是用靈力烘烤著她的身子,直至她恢複正常。
常亦楠終於稍微放心,摟著她的腰把她半抱起來,讓她靠在床頭上,問:“大晚上地跑過來,什麽事這麽著急?”
“姣池在哪兒?”
常亦楠笑笑,將之前的那張紙遞給她。夙顏接過,一字一字地看。
姣池竟然就呆在她家裏,哪兒也沒去過!
紙上還帶有新鮮的墨香,想必是手下剛呈上來的。如此及時的消息,加上常亦楠訓練有素的手下,應當不會有假。可她分明習了血瞳術,那晚還對她們出手了。這又做何解釋?
夙顏不解地望向常亦楠。
常亦楠目光幽遠,眼中極盡嘲諷:“隻怕是他們急於下手,我那些眼線,恐怕已被除掉了。”
夙顏很快抓住關鍵:“他們?”
“嗯。”常亦楠解釋道,“血瞳術極其隱秘,那修煉之法,豈是憑姣池本身便可以得到的?再者,她那一家子,底細我都一清二楚,這種東西,他們要不起。”
“那‘他們’到底是誰?”
常亦楠笑著將紙揉成團,道:“誰在魔界實力可觀又蠢蠢欲動,便是誰了。”
夙顏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在了一起,湧動著要從胸口噴湧出來。她試探性得開口:“伊紅教?”
常亦楠點頭。
果然是他們!
夙顏早就聽說過伊紅教的大名,也知道它存世極久,實力不可小覷,可她萬萬沒想到,伊紅美藍的手竟伸得那樣長。先是姣池,然後是夙笑,下一個呢,常亦楠?司嘉?還是自己?
想到夙笑奄奄一息的模樣,夙顏就生氣,氣他們,也氣自己。她鼻子一酸,趕忙縮回被窩,把臉埋在常亦楠懷裏。
常亦楠知道她的心事,卻不知怎樣安慰她,隻得將她抱得更緊,似乎相通過這樣的方式給她力量。夙顏感受到她的心意,更加忍不住,眼淚就這麽流了出來。
她抽噎:“亦楠。”
“嗯?”
“我會給笑笑報仇的!”
“好!”
夙顏哭得痛心,常亦楠聽得更痛心。他的丫頭,也可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依舊不能過得快活。自己不在她身邊時,也會有人仗著修為的優勢欺負她,欺負她的朋友。她可以自己痛,卻不允許朋友痛;她可以自己受委屈,卻不允許愛的人受委屈。她一邊天真快樂著,一邊又因為這個世界的黑暗而漸漸成長。他想掌控她的人生,想讓她永遠無憂無慮,但誰都知道,這不可能。
也許,過了今天,她便少了幾分仁慈,多了幾分果斷;也會丟掉幾分懶散,尋回幾分方向。
她正在長大,唯一幸運的是,他一直都是見證人。
夙顏苦著苦著便睡著了,白淨的小臉上還掛著淺淺的淚痕,雙眼紅腫,嘴唇幹澀。常亦楠極其小心地給她淨臉,燈火搖曳,光影交錯,常亦楠幫她蓋好被子,獨自一人去了書房。
晉宇剛好在姣池那邊調派好新的人手,此刻正等在書房中複命。
“事情都辦得怎麽樣了?”
“殿下。”晉宇彎腰行禮,“以前的人留了一小半,新人也都安插好了,各個地方都有,他們想揪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很好,千萬別打草驚蛇。”常亦楠轉著小小的茶杯,眼中驟然迸發出凜冽的殺氣,“這次,本殿可要送他們一份大禮!”
當下魔界情形越來越複雜。九皇子失蹤,五皇子不知從哪兒收攬了一批能人異士,盡在暗中摧毀那些剛建成不久還未站穩腳跟的據點。加之伊紅教虎視眈眈,勢力漸漸滲透出來,妖族也等著魔界徹底亂掉,好坐收漁人之利。此時動手,除非是借力打力,否則就是送羊上虎口。晉宇實在琢磨不透常亦楠的想法。
常亦楠倒也不急,道:“這事還需好好籌備,切勿走漏風聲,以免打草驚蛇。”
晉宇點頭稱是,默默地退下。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常亦楠獨自對著空蕩蕩的書桌,腦中突然就冒出來了今夜流寂對他說的話。
今夜,還是星光迷離時,那個男人平靜地來到滄闌宮:“雖然我不認為你與她能有多長久,可即便隻有一天,在這一天裏,你也必須保護好她。魔界的爛攤子你擔著便擔著,別把禍事惹到她身上。否則,你若護得了她還好,護不了,本尊定叫你這魔界永無翻身之日!”
他走時,魔界驟然下起了大雨。
可常亦楠知道,下雨的,不止是魔界。
可他保護不了她嗎?
常亦楠嘴角露出抹勢在必得的笑。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