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眾人已是酒過三巡,夙笑出去醒酒還沒回來。夙顏看著身旁空著的座椅,隱約間便有些擔心。龍宮雖太平,可萬一有個什麽事呢?她決定出去尋她。
夙顏向流寂交代了一聲,疾步出了宴會廣場。廣場外邊是稀疏的幾株綠植,再往外便是花園,此刻眾人多在場內,這邊的小路上人煙很是稀少。夙顏轉了一大圈,才找到夙笑。
夙顏鬆了一口氣,念叨著走過去:“笑笑你不是透氣嗎?我還以為你到人界去透……”
夙顏的聲音戛然而止。
夙笑的對麵,一名月牙白袍的男子頎然而立,身旁有名侍女,男子很是俊美,隻站著便有一股傲然出塵的味道。夙顏覺得他很是眼熟,卻又想不出在哪裏見過。夙顏打量著他,猛地反應過來。
昔日東海三皇子,今日的東海儲君!
不為別的,就為他身上蛟龍繡紋的衣袍。
神界四海龍族為尊,王族龍王直係一脈皆著龍袍,龍王五爪是為龍,太子四爪是為蛟龍。
夙顏也終於記起他們在何處見過,可不就是那逐風盛典。
那東海太子也認出了夙顏,不失風度地向他行禮:“上神。”
夙顏朝他點頭道:“剛才那棵樹擋住了視線,沒有看見太子殿下,還忘見諒啊!”
“上神哪裏話。”太子笑著說。
夙顏這才有機會仔細地打量夙笑。她依舊是一身淡然,眼中卻有極淡極淡的冷光,衣裙下角處多了一塊濕漉漉的印記。此處遠離宴會地,空中卻漂浮著些許酒香,再看侍女手中托盤上盛著的酒樽酒杯,夙顏便大致明了了。
隻是這事還得人家自己開口。
“怎麽回事?”夙顏問那名侍女。
侍女看穿著該是那太子的貼身女侍,眼界畢竟不凡,隻一眼便認出了夙顏,她暗道不好,規規矩矩地給夙顏行禮:“上神,奴婢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姑娘,那酒就……就灑到了衣裙上麵。”
“哦,然後呢?”
“奴婢……奴婢道歉了。”
夙顏也不去看夙笑的表情了,徑直望向那東海太子:“太子殿下,你怎麽看?”
“侍女有錯,自是該罰。”
夙顏滿意道:“那就對了!”說著掌心聚力,直擊那侍女的百會穴。隻這一掌,她的修為便可廢了。
侍女在夙顏出手之際便哭喊著“殿下救我”,結果那太子還真的出手了,好巧不巧地將夙顏的攻勢攔下。他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上神如此,未免下手過重,既是在下的侍女,犯了錯,在下處置再好不過了,還望上神手下留情。”
夙顏越聽越覺可笑,怎麽到頭來還成自己的不是了,這位太子可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你可知,何為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含冤的是我家笑笑,欠債的是你這侍女,如此,我還收拾她不得了?”
東海太子噎住了,夙顏再次出手,攔著她的確是夙笑。
夙笑低聲道:“算了,畢竟是龍王慶生,若那太子沒有開口倒也罷了,如今他開口留人,我們不能駁了龍王的顏麵。”
夙顏不服氣,還想教訓那侍女,夙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顏顏!”
夙顏拗不過她,不再爭對那侍女,倒是手一偏,近處的一棵樹應聲寸寸斷裂,殘枝碎葉鋪了滿地,巨大的聲響傳到廣場上,引來一大群人。
眾人見夙顏麵色不善,又見了不遠處那樹的慘狀,都以為她和太子不和,動起了手。在場之中無人了解夙顏的脾性,又都知道她被流寂寵得厲害,所以無人敢上去詢問,怕觸了她的黴頭。
夙顏不管他們做何猜想,見人已足夠多,便走到夙笑身旁蹲下,素手執起她被酒浸濕的裙角。夙笑忽然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麽,慌忙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夙顏半蹲著,一手執衣,一手捏出個淨身訣,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酒漬清理幹淨,又細心地將裙角撫平。
圍觀之人雖多,卻無人出聲,都被夙顏這屈尊降貴的行為驚住了。
夙顏站起身,朗聲道:“夙笑待本上神如親人,本上神視夙笑為親姐姐,從今往後但凡有誰敢輕之鄙之,包藏禍心意圖加害傷之。”夙顏眼眸幽然轉向跪在地上的侍女,指著地上的殘敗景象,“猶如此樹!”
眾人心頭皆是一個寒顫,都道這夙笑實在是不能惹的人物。那太子也是心下愕然,本以為那夙笑衣著平常,整個人又安靜內斂,該隻是個普通侍女,到頭來卻是自己看走了眼。
立威的效果已經達到,夙顏已看到小路盡頭老龍王姍姍來遲的身影,便三兩下地驅散了眾人。
隻是那侍女……
夙顏走到她身邊蹲下,挑起她的下巴,輕言細語道:“看見了?欺負我家笑笑就是欺負我,欺負了我……”夙顏輕笑一聲,“隻怕你上天入地都隻會生不如死!”
夙顏撇開她,站起身拉著夙笑離開,走兩步又停下,轉身對那太子說:“殿下還是適可而止的好,既然那麽寵那侍女,何不娶回去?”
免得出來丟人現眼!
夙顏在心裏補充道。
今天鬧了這麽一出,宴會定是不好回去的了,夙顏便拉著夙笑逛花園。龍宮的花園景致與神界大不相同,奇花異草隨處可見,夙顏走得歡快,卻察覺到了夙笑的僵硬。再一看,平日裏冷靜自持的女子,此刻竟是滿臉淚痕。夙顏慌了手腳,她不會安慰人啊。
夙顏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來一條手絹,她嘴裏念叨著“不要哭了”,輕輕給她擦去眼淚。
夙笑拉下夙顏的手,握著她的手指,道:“顏顏你今日不必……不必如此的。”
夙顏一聽又快爆發了:“不必怎樣?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個混蛋太子定是平日裏就寵著那名侍女,才把她慣得無法無天。一名侍女也敢欺負到你的頭上,如果她真的是撞了你還道了歉,你會是那副模樣?不過是看你衣著樸素,不似貴人!我若不教訓她,那還不翻了天了!還有你,讓你平日裏打扮打扮,和我一樣美美的,你不願意,現在吃虧了吧?”
“我是說你……”
“哼!那個什麽破太子也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真不知他是怎麽當上太子的!老龍王的眼光真不怎麽樣!”
夙顏越說越氣憤,卻不似剛才在眾人麵前的氣勢淩人,隻是絮絮叨叨,像個撒嬌發泄的小孩子。完全忘了當日逐風盛典上流寂也曾說那太子不錯的話,忘了那太子一身的氣度風華。
夙笑見她一個勁兒地發泄,也不阻止,反正她永遠不會明白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一萬五千年前的辛酸血淚,她記得清清楚楚,論孤獨,論無助,隻怕再無人可與她比擬。如今,卻有她一心一意地護著自己,夙笑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種感覺。
似是從萬年寒潭進入了溫泉,又似從十八層地獄進入了天堂。
兩人在花園中呆了許久,直到傍晚時分才歸去。流寂要留在龍宮與老龍王商討些事情,辨讓夙顏她們先回去。
夙顏讓木森跟著流寂,自己和夙笑一起施法飛回去。流寂想到如今她與夙笑可謂是不分上下的修為,笑笑便也同意了。
親力飛行不如乘座駕來得輕鬆,兩人便選了最好走的一條路,此路要經過人界,夙顏一時玩心大起,溜下去東逛逛西轉轉。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人界的囧狀,頗為感慨道:“想當初,我機緣巧合從飄渺仙境跑了出來,第一站便來了人界。”
夙顏往嘴裏扔了顆炒花生米,繼續道:“那時候真蠢,沒錢便老老實實的餓肚子,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去山上或者郊外摘果子。明明在人界啊,過的卻是和飄渺仙境一樣的生活,隻不過見得到人了而已。”
“你便是那時候認識的司嘉嗎?”夙笑問。
“嗯。”夙顏點頭,“我遇見她時,她正被人追殺,正義感沸騰的我三兩下便幫她解決了那群人,後來,她請我吃了我這輩子第一頓飯。後來不知怎麽的,我們竟混到了一起。那時她時當朝嫡出的長公主,母後驟然身死,王兄也凶多吉少,失了庇護,湘妃便一心要將她趕盡殺絕,甚至不惜勾結當朝國師。”
“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我發現那國師是個為禍人間的妖怪,便殺了他,誰知他在妖界背後的靠山不小,我打不過他們,司嘉‘死’了,我重傷被哥哥救了回去。”
夙笑終於明白了當日逐風盛典上為何她見到司嘉時那樣驚訝。
兩人繼續走,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幾百年的朝代更替,早沒了當初司嘉所在的高越王朝,如今的大慶繁榮昌盛,國泰民安,連夜市都熱鬧得很。
夙顏懷念郊外果實的味道,便趁著月色踏步去郊外采摘。月光透過樹冠照下來,留下稀疏斑駁的影子。夙顏靈活地爬上一棵樹,摘下一個果子扔給夙笑,又給自己摘了一個,剛準備入口便看見前方伏在地上的一道黑影。
“笑笑,前麵有人。”夙顏跳下樹,示意夙笑陪她過去看看。走近了看,果然是個人,看身形應是男子。他骨瘦如柴,趴在地上,夙顏和夙笑能看到他凸得高高的肩胛骨和滿背的傷痕。夙顏聽到他微弱得幾乎沒有的呼吸聲,知道他還沒死,便小心翼翼地將他翻過身來。
繞是膽子大如夙顏夙笑,也著實嚇了一跳。男子的臉,被人用利刃劃得血肉模糊,麵目全非,乍一看盡是翻滾的血和肉,極盡殘忍。
“是魔族。”夙笑道。
夙顏止不住感歎:“到底是有多深的仇多大的怨,才能把一個人傷成這樣啊?”
夙顏斷然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她取出平日裏珍藏的九轉還魂丹給他服下,又以靈力替他修複了受損的內髒及心脈。為了保險起見,夙顏沒有費力修複他的經脈,萬一他是壞人呢?
夙顏怕他傷得太重,又割破手指喂了他幾滴血。
天靈體全身都是寶,這血液集齊了夙顏一身的精華,隻要還有一口氣,是必然救得回來的。
夙顏估摸著明天他也該醒了,隻是這無邊黑夜,萬一仇人追殺過來,那豈不還是死路一條?她是魔族,自己也不好將他帶回紫燁神宮,如此,夙顏便在他四周稍遠處點上了火堆以驅趕蚊蟲,又在他四周設了個結界以防萬一,明日他醒後,結界不時也會自動消失了。
夙顏處理完一切已是累極,朝著男子念叨幾句“祝你好運啊”便與夙笑一起返回神界。
她沒有看到,地上的男子,在她忙碌時奇跡般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了她一眼又支撐不住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