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公交車越來越接近終點站,車上的人也逐漸的少了起來。從剛開始被人擠得喘不上氣,到此時身前身後都已無人站立,言笑向那再次看向她的男人尷尬地笑了笑,猶豫片刻,才一步步地挪了過去。
「曹股長好……」選擇忽視周圍曹志那幾個同事詫異的目光,言笑努力讓自己做到臉不變色心不跳。
任曹志再是嚴肅無情的人,也做不到讓一個小女孩在公交車上當眾難堪,再次將頭扭向窗外,他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你到底想怎麼樣?」
言笑這才湊過去將自己胸前的工作證展示給那人看,「曹股長您好,我是日報社編輯言笑,這是我的工作證。」
瞥了一眼女孩手上的牌子,曹志輕點了下頭,才又目光炯炯地盯向女孩的臉,沉聲說道,「我就是一個環保局的普通股長,沒有什麼可採訪的。小姑娘不如去採訪採訪局裡那些更高的領導,那樣對於你來說,也許收穫會更大一些。」
言笑聽了卻搖搖頭,又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疊資料塞到男人手上,「曹股長,您先看看這個。」
曹志無法,只好埋頭瞟了眼手中的資料,然而這一眼,卻讓曹志禁不住瞪大了雙眼。
「你什麼意思?」
對上那人詫異的目光,言笑點頭說明來意,「這就是我今天來找您的原因,曹股長。我想做這個新聞,所以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我幫不上你,我已經好幾年沒和他們打過交道了,那邊的環保現在也不歸我管。」手指輕敲了敲資料上「鑫源」那兩個刺眼的大字,曹志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流露出的黯然。
「可是您了解那個廠子不是嗎?而且您是站在官方立場上的。所以能不能只回答幾個問題?幾分鐘就可以。」言笑再次不甘心地問道。
「官方?」
曹志卻突然輕笑出聲,翹起的唇角似乎都藏著諷刺,「我只能代表我個人,官方立場……那不是我能代表得了的……」
「吱!」
「終點站大南鎮站到了,請各位乘客從後門下車……」
有甜美的女聲自頭頂的播放器中傳出,言笑望向窗外已靜止不動的畫面,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跟著曹志一行人來到了這趟車的終點。
「股長,咱們還要在這一站轉乘103……」
言笑再回頭看去時,曹志已跟在開口的那人身後,眼看著就要下車了。
「曹股長!」
身後響起有些急切的喊叫,女孩再次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了上來。
曹志有些頭疼。
要知道他面對那些疾言厲色的主任廠長時從不退步,面對重金誘惑時也從不動心,然而此時已站在他眼前,並且試圖攔住他去路的這個小丫頭,卻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剛才在環保局門口時,我聽到你跟門衛大爺說,不做點什麼,您這心裡就不踏實。雖然您現在的管轄範圍已經不包括鑫源了,可是,放任這麼大的污染源在那兒而不做點什麼,您這心裡,就踏實了嗎?」
看著這人就這麼無動於衷地下車去,言笑心裡著實有些窩火。不是說這人對待污染是從不留情面的嗎?怎麼今天看來,也不過如此呢?
「你這小丫頭……」
抬手示意那張口就要斥責這姑娘的人閉嘴,曹志向前幾步,將手中那疊資料又塞回了女孩的手中。
「抱歉,我不踏實也沒有辦法。還是那一句,我不接受採訪。您從這兒坐返程的公交車原路回去就可以了,我還有工作要忙,再見。」
說完,曹志向身後那幾個人點點頭,再次向前方的另一輛公交車走了過去。
我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下意識握緊手裡的資料,言笑又看了那已準備上車的背影一眼,才轉身穿過馬路,走向對面返程的站台。
……
搖搖晃晃起步的公交車裡,曹志再看過去時,那女孩已不在了原地。
應該是走了吧。曹志心裡想著,一時間竟有些微微地放下心來。這種得罪大人物的新聞,憑一個這麼柔弱的小姑娘……還是算了吧。
若是當年自己被誣陷,被打壓,被降職,也有這樣堅持真理的記者來曝光的話,是不是如今,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搖搖頭將這荒謬的想法驅出腦後,曹志苦笑一聲,將望向車外的目光收了回來。
……
「下班了小郭。」
「嗯,明天見陸大爺。」
向門口提溜著水杯的老頭擺擺手后,郭旭又將注意力轉回了眼前的設備上。今天的數據還沒上傳到資料庫中,他得在下班之前搞完。
突然,門外樓道里「噠噠」的皮鞋聲響起,那聲音由遠及近間,郭旭只覺得渾身的肌肉都要僵起,難道是劉總又來了?
今天劉總吩咐的事情,他到現在都還沒有考慮好,真要是那人來了,自己該怎麼說呢?
發愁間,郭旭有些無措地搓著手站了起來,那腳步聲此時已停在門外,下一秒,有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郭旭稍一猶豫后,還是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簡主任,怎麼是您啊?」看著門外那張正笑得和煦的英俊的臉,郭旭突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這簡主任,今天已經是第二次來了吧。
簡商卻像是沒看到年輕人詫異的眼神,他瞥了眼面前的郭旭,又將目光投向郭旭身後的辦公室,閑閑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郭旭這才反應過來地慌忙讓開路,將領導請進了屋來。
「這是?」四下打量了一番,簡商將手指向那設備屏幕上不斷變動的數字,好奇地問道。
「哦,這是咱們廠的排污數據,每天都要及時上傳到環保局的資料庫里。」郭旭解釋道。
「喔。」簡商點點頭,感興趣似地將頭湊了過去。
實在納悶於對方來的目的,垂手站立在一旁的郭旭忍了忍,終於還是出聲問道,「那個……簡主任,您有什麼事情嗎?」
屏幕前的簡商這才回過頭,帶著一臉剛剛想起某事的表情說道,「哦,對了,劉總讓我來問你,渣子的事,考慮的怎麼樣了?」
話剛一出口,簡商便看到郭旭的臉迅速地垮了下來,年輕的聲音裡帶著滿滿的怨氣,「那麼大一批殘渣,讓我運到外省,我往哪兒運啊?劉總這不是難為我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嘛。」
簡商卻聽得心裡一動,看來自己沒猜錯,他們說的果然是那批殘渣的事。
「唔……確實有點為難了。更何況,往外省倒殘渣,這種事可是犯法的。你年紀輕輕的,如果沒被抓那還好,可是萬一要是栽在這種事上,那一輩子可就毀了……」
簡商頓了頓,睇了眼臉色已有些蒼白的男孩,又瞧著手邊屏幕上的數據,才又慢悠悠地繼續補充道,「我以前有個朋友……也幫工作的廠里干過這種事,據說還造假排污數據,到現在人還在監獄里待著呢……」
比起那老油條似的陸老頭,果然還是年輕人更容易下手。
看了眼那已被嚇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臉,簡商愉快地在心裡想到。
「那……那我應該怎麼辦啊簡主任?」
男孩慌亂著語氣,磕磕絆絆地問道。
似是滿意於對方眼神中那求助的信號,簡商拍了拍男孩瑟縮的肩膀,才薄唇輕啟地笑道,「先說說看,你打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