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別擠,別擠,注意安全!」
「請大家排好隊,不要都圍上來!」
亂鬨哄的人群里,言笑掏出兜里震個不停的手機一看,是黎文的電話。
避開周圍的吵鬧聲,言笑找了一個稍微安靜的角落後,才把電話接起來。
「喂!班長啊!」
許是村子里信號不好的原因,電話里黎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的遙遠,「你們已經到了嗎?」
「嗯,到了已經。」向人群里正忙著採訪的楊潔招招手,言笑對著電話回答道。
說完后又立馬補了一句,「謝謝你啊班長,這裡來了很多人,真的是一次特別好的機會!」
另一頭的黎文卻對言笑突然的感謝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嗯」了一聲,又緊接著問道,「楊潔也去了嗎?」
「嗯,我們一起來的,你要不要跟她說話?我去幫你叫她。」
「不用不用,你們先忙吧。記住別太張揚,你們……都注意安全,我先掛了。」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言笑有些疑惑,往常乾脆果斷的班長,今天說起話來猶猶豫豫不說,電話還掛的這麼慌張這麼快,奇奇怪怪的。搖搖頭,將電話里的人甩在腦後,言笑又小跑著鑽入了那片熱鬧的人群。
這確實是一次絕好的機會。
那次的聚餐,讓言笑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將鑫源污染的事情一直查下去。然而,下決心是一回事,真正的著手調查又是另外一回事。
開始時候的言笑有些頭大,又有些茫然,加上王家村在內的幾個鑫源附近的村子,人口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如果直接貿貿然挨家挨戶去問的話,定然是不可行的,也容易引起鑫源的注意。還有再加上上次的夜路遇險,言笑的心裡多少都有些顧慮。
那要怎麼才能集中找到那些患者呢?
直到,黎文的一個電話打過來。
他在電話里說,一個同事的老婆是人民醫院的醫生,因為馬上年底了,為了提高老百姓的體檢意識,也為了響應上級的惠民政策,醫院開展了一期醫療下鄉的體檢活動,下一站就是鑫源附近的幾個村子。
黎文的意思是,趁著醫療隊體檢的機會,一是言笑可以從醫院處取得村民的血液檢測報告來做集中比對,二來還可以去體檢現場對相關患者進行採訪而不被人注意到,另外,趁此機會收集一部分有此類受污染影響的患者名單,方便日後進一步採訪取證。
言笑聽完時,激動得只差對電話里的班長跪地膜拜了,什麼是大佬,這就是大佬啊!
因此,在這次絕好的機會到來時,言笑便毫不猶豫地以做惠民體檢報道為借口,跟隨下鄉醫療隊再次來到了王家村。
楊潔知道后,也便不由分說跟著言笑一起到了現場,美其名曰為早日取得第一手資料。
「您這種情況多久了?」
「得有挺長一段時間了吧,一開始就是有時候會嗓子眼發癢,咳嗽幾聲,早上吐個痰什麼的有點血絲,就以為是上火鬧得,也沒拿著當回事兒,最近幾天吧,晚上睡覺的時候,又會覺得胸口這兒有點悶,也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反正就老覺得不得勁,閨女老催我去醫院查查,哎,這人歲數大了吧,也不愛往醫院跑……正好你們來了,要不您給我先聽聽啊?」
醫療隊臨時搭建的簡易棚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正絮絮叨叨地和她對面的醫生說著自己的癥狀。
言笑站在一旁,隨著老太太的話也拿著筆在手中的本子上記錄著什麼。
「老人家,您這樣不行啊,覺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去醫院看,這樣對您自己也好,您說是不是?」
病人似乎都會對醫生有一種天然的依賴感和信任感,聽著醫生耐心的囑咐,老太太一邊嘴裡念叨著「是啊是啊,趕明我就讓我閨女帶我瞧瞧去,」一邊還使勁點了點頭。
「那您先去旁邊那個護士那兒做個抽血吧,我們要回去給您做個血常規。」
「喔行行,謝謝您了啊大夫!」感激地謝過醫生,老太太才顫巍巍地起身,向旁邊的采血處走去。
「鄭醫生,情況怎麼樣?」收起寫了滿滿當當的本子,言笑向正低頭看著病人信息的女醫生問道。
鄭曉麗,此次下鄉活動的負責人及坐診醫生之一。她抬起頭看向發問的言笑,素凈清麗的一張臉此刻正被一隻大大的藍色口罩遮住,只露出一雙溫和之下又難掩疲憊和焦慮的眼睛。
「不太好,今天集中來做體檢的,大部分是以附近幾個村四五十歲左右中老年人和一些兒童為主。咳嗽的癥狀居多,有一些人反映會有胸悶咳血的情況,還有一些兒童會在特定季節出現類似鼻炎和流鼻血的癥狀。」說完又扭頭看了一眼遠處高高的煙囪,即使戴著口罩,空氣里那股刺鼻的味道依然讓她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又補了一句,「不排除化工污染導致的可能性。」
言笑點點頭,對鄭曉麗的話表示認同。
正聊著,不遠處一群人里突然冒出一個人頭向言笑招手,是楊潔。
「言笑,你有什麼收穫?」
「我在鄭醫生那兒記錄了一些集中的癥狀,鄭醫生說不排除化工污染的可能性,可是具體的還要等到血液檢測報告出來才能知道。」走出人群后,言笑翻著自己的本子說著,又抬眼看了看楊潔,「你呢?」
「我跟一些老人家聊了聊,老人們都反映,在化工廠搬來以前,村子里生肺癌鼻咽癌這種大病的人還是極少的,但是從最近幾年開始,這種病才慢慢多了起來。我錄了一些視頻,還拍了一些照片。」邊說著,楊潔邊將已滑到視頻界面的手機遞給言笑。
「嗯,應該差不多了。」快速翻看了一下,言笑將手機和自己的本子塞到楊潔手裡,又向她眨眨眼,「等我一下,我去發個名片。」
說完,又再一次跑回了人群裡面。
「大爺大媽,我是日報社的編輯,我叫言笑,我這次來,一個是為給大爺大媽體檢的醫療隊做報道,再一個就是,最近我一直在關注咱們這邊這個污染的問題,想著我們這些做新聞的,能不能為咱們這工廠附近的居民們做點什麼。所以如果大家有什麼關於污染的想說的想反映的都可以打電話找我,這是我的名片。」
將手中臨時印製的名片一一發到人們手裡后,言笑便向著眾人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
身後卻有一個老頭的聲音響起,「嗨,都是糊弄人的,就是為了自己回去有個新聞寫寫吧。那好幾年前,我也記不清是多少年了,有兩個小年青,也說自己是記者,想幫咱們反映這污染的事,看著是挺真誠的小孩,最後不也沒信兒了嘛。」
說著,便把手中的名片丟到了地上。一陣風過,輕飄飄的名片被吹得滾了幾滾,最終落在了言笑腳下。
一分鐘之前,這張名片還是乾淨雪白的樣子,上面是用言笑用心挑選的字體,印著「日報社編輯」字樣和她的名字電話。而此刻,言笑低頭看著腳下,不知是哪個旁邊玩耍的孩子剛才灑的地上一片水漬,被丟棄的名片已被水漬中的泥土裹挾在地,靜靜地躺在她的腳下。
言笑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遠處楊潔靜靜地看著她。
一邊正在收拾東西準備走的醫療隊也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看過來。
蹲下身將腳邊的卡片撿起,言笑又靜靜地轉過頭看向身後。
那裡,是被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污染折磨的一群人,然而他們此刻看向言笑的目光,或好奇,或取笑,或只是看熱鬧般。他們的背後,冬日的陽光下,是一條正泛起不正常的淡淡黃色的河。
咽下心裡突然湧上的百感交集,言笑攥起手裡的卡片,像是看著他們,又像是看著遠處不知名的地方,緩緩說道,「那兩個年輕人,是我的前輩,他們為了他們的理想,付出了巨大的犧牲。而我也會像他們一樣,將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堅持下去,污染這條新聞,我一定會做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