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雪落盡復生塵（三十二）
季塵同意跟杜宇白在一起時，忘了一件事。
忘了像是夢魘一般深沉糾纏過他的感覺，也忘了他這趟救治好了瘟疫說明了什麼。
而他所做的又不僅僅是救好了疫病患者，在治療如火如荼展開的時候，那場大雨，讓季塵神醫活神仙的名聲又開始了一輪流傳。
仙凡之論本身就是當權者最忌諱的。
如果季塵只是一個醫者還好。
偏偏他和杜宇白回京之後，便宣布了兩人要在一起的消息。
所求的賞賜，便是兩個人能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舉世無雙的醫者，前途無量的少年將軍。
這二者的搭配，無疑顯得恐怖起來。
即使他們註定不會有子嗣，但隨著傳入皇帝耳中的流言越來越多……
季塵沒想到，自己的擔憂，竟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實現。
「統一大陸，平定四海，乃是歷朝歷代帝王所渴望的。如今，我朝精兵良眾多，正式開疆擴土的大好時候。」
早朝時候聽見帝王發表了這些言論，季塵還沒覺得有什麼。轉眼聖旨派下來，季塵才後知後覺，原來打仗這件事，離杜宇白這樣近。
「我們回桃源城，好么？」季塵沒來由的心慌，為杜宇白整理衣服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出來。
杜宇白將他抱在懷裡，「你在說什麼傻話，如今陛下派我去，是器重我。更何況聖旨一下，豈有收回之禮。」
季塵初時只是覺得心緒不寧而已。
直到他在一次下朝之後，聽到了戶部渠大臣在輕聲說的小話。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麼想的，竟然私下派人傳手諭要剋扣送往邊疆的糧草。」
「可不是，現在朝廷內部都是主和派。前兩年才剛剛經歷過天災，陛下怎麼心那麼急。」
「不過確實，現在周邊國家沒有像是咱們季大人這麼高明醫者，對那些嚴重的疫病仍舊束手無策。」
「季大人……哎.……」渠大人還想說些什麼，眼角餘光瞥見季塵，慌忙收了聲。
季塵也沒辦法繼續假裝走在後面偷聽了。
只是送往邊疆的糧草，這件事他不得不掛心。
「渠大人，您們剛剛說的事情。」季塵還沒講自己要問的說出口，那邊渠大人已經拉著心腹眼神迴避，往前快走了幾步，「我們剛剛什麼都沒說。」
「您肯定是聽錯了。」
這借口找的還不如不找。
季塵盯著這兩人看。
兩個大臣嚇的心肝一顫一顫的。
要是別的人，聽到了也沒什麼，問題這是季塵啊。陛下唯一要瞞著的人。
雖然得罪了季塵可能意味著以後得了絕症沒人給治，但是得罪了陛下，他們可能就直接掉腦袋了。
「季大人，您快別為難我們了，您就當什麼都沒聽到行吧。至於杜大人，當初那麼困難的條件，他都安然無恙的獲勝回朝了，您就別擔心了。」
這怎麼能一樣。
以前他不知道，尚且能心安理得的等待著。
如今……陛下又究竟是怎麼想的，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哪兒有想要開疆擴土的主站方，不給士兵吃飽飯的。
「瞞著我，為什麼？陛下為什麼要針對杜宇白。我們的婚約，分明還是陛下下的聖旨。」
「這不一樣。」渠大人似乎是被他糾纏的不行了，擔心引來更多人的注目，只得拉住了季塵的手，四處張望著將他扯到了暗處。
「你得想想，你是什麼身份。現在外面多少人在傳，你是仙人。帝王最忌諱仙凡之論，你單純是個醫者還好些，他需要你幫忙調理身體。仙人對於帝王來說，不過是長生不老的捷徑，他肯定會留著你。」
「但是從上次你和杜大人回來，局勢就又不一樣了。」
「杜大人手握重軍，在軍中聲望無人能及，之前去薊縣又立了大功，他得想辦法削掉杜大人手中的兵權才是。」
「只是眼下的情況，也不是我們這些大臣能夠擅自揣度的。」季塵聽的又急又氣。
果然他一直以來的擔憂，變成了現實。
被帝王忌諱，作為他們這些大臣，是最可怕的事情。
季塵還是後悔，自己當初怎麼沒更嚴厲的限制那些傳播流言的人。他只是個普通人，當不成什麼神仙。如今這個莫須有的名頭，竟要成為他害死愛人的理由了么。
季塵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如今季夫人和他都已經搬入了杜府的宅院，這還是他們剛回來之後，陛下下旨賜婚，杜宇白硬拉著他過來的。
屋子裡的每一處都是他們一起布置的。
杜宇白臨走之前，就在門口很鄭重的囑託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好家裡的幾位老人。
可現在，他只想跑去北疆，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他做不到，他一個人，拼不過刀劍。
他一個人，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陛下下了手諭，不放糧草給前線，這是多少的人命啊。」
渠大人早朝後說的話一遍遍在他耳畔迴響。
季塵默默攥緊了拳頭。
如果一定有人要背負這一切的話，犯錯誤的是他，背的人，也該是他。杜宇白又做錯過什麼。
季塵第二天下朝後，以給陛下調理身體為由留在了宮裡。
「季愛卿可是有什麼想跟孤說的啊？」皇上裝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帝王，果真是冷漠無情的人。
季塵直接跪倒在地上，「還請陛下收回成命，讓運糧隊動身。」
「.……」
「沒人告訴臣，是臣惦記杜郎，特意跑去戶部了一趟。」
「臣願意向陛下許諾，只要陛下收回成命，臣……便悔婚。」
「季愛卿這是說的什麼話。」皇帝嗤笑一聲，「聖旨是孤下的，季愛卿這是想要將孤置於怎樣的位置上？」
「只要杜宇白能夠平安回來，季塵願意，答應之前陛下提過的要求。此生只為皇家治病，終身不再見外客。」
皇帝這次是真的震驚了。
「你確定，你清楚自己說的是什麼。」
季塵抬起頭，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
「還有什麼比命更重要的呢。」他笑的有點兒慘淡，語氣卻格外堅定。
這已經相當於在頂撞自己了，此刻的皇帝卻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反而哈哈大笑著拍了拍龍椅，「好，這是你說的。」
「杜愛卿定然能平安歸來的。」
「季塵啊，你最好不要動什麼別的心思，雖然他手中有兵馬，但在這皇城之中，你們父母的命，包括你們的命，還是握在孤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