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雪落盡復生塵(二)
季凌然走的那年,季塵十三歲。
季家沒了季凌然,便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起來,季凌然醫術高卓,平日里問診卻不分貴賤,甚至有些貧寒人家,季凌然還會主動貼補些錢財為其購置藥材。
是以家中並無餘錢。
而季凌然貼補救濟的,又都是些貧苦人家,自然也難有什麼報恩的舉動。
季塵終於懵懵懂懂的認識到了書卷之外,冷漠的現實。
「季塵,你別太喪氣,咱兩家現在離的這麼近,我爹說了,你和伯母只管將這裡當成自己家就成。」
「你在剛好,我最不愛學醫書,你又喜歡,老頭子總是講著講著便不耐煩了,拎著我耳朵又吼又罵,再這麼下去,遲早有天我得成個聾子。」
「季塵你過來陪我學醫,便當老頭子為我請了個先生了。」
「.……」季塵手中捧著書卷,纖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坐下,看書吧。」
季塵除了書之外,唯一的愛好便是鬥蟋蟀,自大雪過後,便自發的放棄了唯一的玩樂。
杜宇白再找不到什麼能勾得他變一變面色的法子了。
杜子昂跟季凌然的教子方法完全不同。
杜子昂沒什麼耐心,書扔過來,便讓他們自己參悟了。
參悟不出,有問題要問?外傷問題便隨便買只小獸,扔給他們自己去研究,疾病問題便帶著兩個孩子看他看診治病。
季塵研究病理案例許久,一直在杜家蹭衣食,又並非良久之計,在杜子昂面前試著看了幾診,次次與杜子昂所查無甚差錯之後,季塵便成了走街串巷的游醫。
與人看診,貼補家用。
初時因他年紀太小,少有人相信,多半是看在季凌然的面子上來尋他的,巧的是,被他看診的人按照他所開的藥方,盡皆痊癒,還有幾分尋常醫生也難以診治的雜症也在照方抓藥后得了痊癒。
季塵的聲名便漸漸傳了開來,母子二人的生活穩定了許多。
這日是難得的大晴天,盛夏的空氣曼著令人窒息的燥熱,季塵難得沒有出診,而是呆在書房中思悟學習。
於醫者而言,藥材是治病救人的根本,但是有些藥材世上難尋,彼時人又該怎麼辦呢……
再者,藥材並非適用於所有的人身上,體虛者,藥物激猛而不可用;孕者,尋常藥物不可用,刨開藥材,便沒有其餘的救人法子了么。
若是季凌然還在,他便有能問的人。
只可惜,此刻他的問題,這一屋子的書里,都沒有答案。
季塵坐在書案前,提筆對著紙張冥思苦想。
滴下的墨跡暈濕了一片,如同他越發繁雜難平的心境。
砰——
大門忽的被推開,大片陽光擠進屋裡,一人帶著風進來,一掃煩悶壓抑的狀況。
杜宇白手上拎著兩個油紙包,面上的笑容比太陽更明艷兩分,「獃子,你看看我都帶了什麼來。」
之前杜宇白喚他季塵。
自從季塵的名頭在桃源城響亮起來之後,誰都叫他季塵,要麼就是季塵先生,沒意思的緊。
杜宇白為了標榜自己的特殊,給他起了個獃子的外號。
季塵對此沒什麼反應,杜宇白便叫上了癮。
「你怎麼來了。」季塵朝他看過去。
杜宇白獻寶一樣的彈開紙包,一個里裝的是一隻燒雞,另一個紙包里包了些油酥的點心。
「你怎麼又弄這些東西過來。」
「我這還不是瞧你一日日的吃的跟個兔子一樣的,你若是家裡困難,只管同我開口便是,你我兄弟二人,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季塵嫌棄的抿唇瞪他,「這等油膩膩的東西,你還是自己消受吧。」
「不是吧,我記得季.……之前,你明明也是愛吃的緊的,每次咱兩家搭夥吃飯,你總要同我搶雞腿來著。」杜宇白一邊說著,一邊扯下一隻雞腿,在季塵眼前晃了晃。
「人總是會變得。」季塵的眸子冷淡的落在紙上,杜宇白不滿的敲著桌子,「你到底在忙些什麼?難得見你留在家裡,卻又不理我。」
「要我說,你去我家,當我的教書先生,不必你在外面到處跑輕鬆的多。」
「男子漢大丈夫,當正心立業,怎能一輩子靠他人的施捨過日子。」
「怎麼就是施捨了。」杜宇白把兩個紙包扔在桌面上,怒氣沖沖的撲上去要打他。
季塵看著自己被污了的宣紙,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你又發什麼脾氣,我說的不過是實話。」
「你我兄弟之間,怎能用上施捨二字,更何況,伯父與我父親,他二人之間的關係,也容得你扁低么?」
明明不想提到季凌然,偏生還是從他口中說了出來。
杜宇白的怒氣登時一滯。
可季塵駁斥他的話一回來,杜宇白的怒氣登時又燒了起來,最後兩個人吵出了真火。
吵架變成了打架。
杜宇白一直在偷偷練著些拳腳功夫,動手時候一拳就將季塵打倒了。
杜宇白瞬間就慫了。
後面被氣紅了眼睛的季塵按在地上打,一邊挨打還要一邊誠心道歉告饒。
杜宇白瀟洒的過來,凌亂的離開,回家又被杜子昂借著他不修邊幅的由頭給收拾了一頓。
杜宇白又生氣了,只是這回季塵沒再拿著蜜餞果子過來哄他。
倒是在杜宇白借著研習醫書躲在屋子裡偷著練武的日子裡,季塵來過一趟杜家,卻是像杜子昂請教問題的。
「我知道伯父更注重培養我們的參悟能力,只是近來有個問題,困擾季塵良久,不解不暢。」
「你想問什麼?」
「這醫師之道,可是非藥物而不能?若醫師手中離了葯,便不是醫師了么?」
「自然不是,醫師手中離了葯,仍舊是醫師。」杜子昂爽朗一笑,大手拍在季塵肩膀上,「原來你這個小傢伙竟在思考這等問題。」
「從淺薄的層面來說,手中無葯,山中有葯,采便是了。再者,藥材之間也有藥理相近的藥材可彼此替換,救治方法並不單一,殊途同歸便是。」
「再深入一些,治病救人,有時候也並非藥石才能起效,針刺、灸烙、溫熨.……醫這一字,可含萬道,很多東西,單憑書可是學不來的。」
「你若再有這類問題,直接問我便是,善於思考,敏而好學,可惜宇白沒有同你學到半點兒!」說道自己兒子,杜子昂神情中出現了明顯的怒色。
季塵微微一笑,「杜宇白在叔叔您看不見的時候.……其實也挺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