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修】「吐哺歸心」與「兩派之
言罷,吳越常、李滅陵、郭思遠、燕驍等軍中將領聞聲抱拳拱手。
嚴無鷺讓軍中眾人行禮退下、各歸軍職。
李滅陵、郭思遠、燕驍等人紛紛告退。
而左將軍吳越常,此刻卻仍是站立不動,他似乎有話要跟嚴無鷺單獨講講。
嚴無鷺見狀,微微示意身邊絲毫不知情況的趙靈蕊、江月靈二人先行離開。
江月靈見狀,溫和行禮後、無聲退出營帳外。
趙靈蕊則是有些驚愕,她的表情好像是在說,「我堂堂太平公主,你竟然敢叫我退下?!」
嚴無鷺面露無奈之色。
他搬出了當初的「約法三章」,趙靈蕊一時間無話可說,只得悻悻然走開。
偌大的營帳內也便只剩下嚴無鷺與吳越常二人。
嚴無鷺坐於紫衫木製的主案之後,他將案上的北疆地圖收起,同時示意吳越常坐至一側。
嚴無鷺淡淡開口道——
「現在,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吳將軍若是有話想說,坐下之後,但講無妨。」
吳越常幾經猶豫,最終還是坐到了世子嚴無鷺為其指明的位置上。
嚴無鷺身為行軍主將,同時又貴為鎮北王世子,其實本來大可不必為吳越常賜座的。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這讓吳越常一時間內心的那種愧疚自責之感更甚……
吳越常是鎮北軍中五位主要將軍之一。
其身形人高馬大,年歲也是正值壯年,比之郭威、燕天歌這種老將要年輕許多,比統軍將軍程華念又要大上些許。
也是一位使用長槍的將軍。
當年,吳越常年輕的時候,就是因為見識過嚴棟驚天動地的一槍威勢,故而決心追隨、千里投軍。
而時至今日,吳越常也已經是追隨嚴棟歷盡大小戰役不下於百場。
諸國混戰時期,吳越常打贏惡戰、苦戰無數,身先士卒,每逢攻城之戰,必定奪得「先登之功」。
如今軍職至鎮北軍左將軍。
鎮北軍中「將軍派」的建立者以及主要引導者。
而就是這樣一位強而有力的將軍,面臨生死之戰都毫無畏懼,此刻,他的內心卻反而是有些緊張躊躇。
猶豫思索了許久,吳越常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
「世子殿下,越常曾經,一直認為世子殿下能力淺薄、難堪大任,因而常常在鎮北軍中,與世子的各路支持者們為敵。」
「……但如今,世子在燕北、河東、以及江南金陵的所作所為,還有這幾個月來對於北地的治理,都讓越常明白,世子殿下您才是真正的統帥、您才是鎮北軍最合格的繼承者!」
「……這些年來,你不惜藏拙隱鋒、背負罵名,讓越常佩服不已!」
嚴無鷺聞言,有些發愣。
他倒是一時間還沒想到,這吳越常怎麼突然就這般恍如大徹大悟、吐露心聲一樣。
不過,他也不甚在意這個的原因。
「吳將軍這話說的。」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厲害,只不過是努力向父王以及各位將軍們學習罷了。」
嚴無鷺一時間輕笑說著,他似乎還撓了撓頭,一時間看起來,讓其原本陰暗沉鬱的逼迫眼神,也是變得極具親和感。
吳越常見到嚴無鷺這般不在意,想到自己以往那些如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各種表現,一時間反而更加內心愧疚。
他神色愈加複雜……
忽然,他起身,來到營帳中央,徑直掏出腰間匕首,隨即一把猛然插在自己胸口上!
炙熱的鮮血頓時自匕首處流出。
「吳將軍這是做什麼!」
嚴無鷺即刻起身,試圖上前。
而吳越常卻是伸出左手示意世子不要靠近。
他右手握著匕首劍柄,微微轉動,面色痛苦道——
「世子殿下雖然如此說著不怪罪。」
「……但是,越常自己實在、實在是愧疚不已。
「……一想到當初世子您明明極其優秀,而我確是茫然不知、有眼不識泰山,而且還多加刁難,不自量力、實在有愧。」
嚴無鷺靜靜聆聽著。
雖然……但是……
他內心還是想吐槽,你愧疚就愧疚,幹嘛要自殘呀?!
吳越常似乎也是看出了世子神色上對其傷口的關心。
他開口解釋道——
「越常是南方西夷人與中原人的混血,若是真論起來,說不定祖上還和平西王吳則三也沾點親戚。」
「……在越常的西夷家鄉,若是犯了大錯,也有類似中原「負荊請罪」的說法,但只是,需要像這樣拿匕首來請罪才行。」
「……若是得不到世子您的原諒,越常按規矩,要一直刺下去,直至流血枯盡而亡。」
吳越常說著,神情嚴肅。
嚴無鷺聞言,也是微微正色。
他看向吳越常,正襟危坐地開口道——
「吳將軍,我從沒有怪罪過你,又何來原諒一說?」
吳越常聞言,猛然抬首。
他眼神閃爍,看向嚴無鷺,滿是驚訝不解與愧疚自責之情。
「其實,以無鷺往些年的「偽裝」表現來看,自己也確實是不堪大任。」
嚴無鷺靜下心來,開始細細分析道:「……別說是吳將軍你,若是換位來看,就算是無鷺自己,也是會很難聽從一個紈絝廢物的命令的。」
「……更何況,這可還是關係到未來二十萬鎮北軍了。更是不容有絲毫差錯。」
嚴無鷺說到此處。
吳越常似乎還想爭辯兩句,但是被嚴無鷺揮手示意,自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我知道吳將軍你想說些什麼。」
「……但是,吳將軍那般對我,不也正好說明,無鷺偽裝得很好嗎?」
「……同時也說明,吳將軍乃是忠肝義膽、一心為鎮北軍考慮的膽識之士,而非吹噓拍馬的阿諛小人。」
嚴無鷺說著,最後還不忘肯定了吳越常的作用。
吳越常聞言,眼神閃爍,其中滿是感激淚光。
「世子殿下如此海量,越常……五體投地、心悅誠服!」
「吳將軍還是先快快起身,讓隨軍醫師來看看傷口如何,可不要惡化了。」嚴無鷺關心道。
「小傷而已,沒有大礙的。」
吳越常說著,起身,再度抱拳行禮,鏗鏘有力地繼續道——
「其實,自當初,王上軍營授職世子的時候,世子擊敗了軍中上百校尉,諸珙祁將軍又帶來了世子所俘虜的大量北疆胡騎以證明,越常當時,就已經知道,世子您並不是以往表面上的那麼簡單了。」
「……時至今日,觀世子在金陵等地的表現,又在主理北地政務時候的獨樹一幟,越常也才是後知後覺。」
「……歸根結底,只有一句話,世子您才是真正的雄主!我吳越常這輩子願意跟您!」
吳越常「巴拉巴拉」的一番「天上有、地下無」的盛讚,讓嚴無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嚴無鷺微笑得有些勉強……
他開口道——
「吳將軍言過其實了。無鷺,也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罷了,哪有什麼雄主不雄主的。」
嚴無鷺謙遜推辭著。
而吳越常卻仍然是堅定自己的心中信念。
他就是這樣的人,認定一件事情,就會一直去堅持。
就像當初會因為嚴棟的一招武技而千里追隨。
就像當初在鎮北軍營,會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而去頂撞嚴棟對於嚴無鷺的任命……
「世子您太過謙遜了。一位領導者,並不一定是需要多麼精通政務軍事。」
「……當年,漢王朝高祖皇帝,本身才能遠不及楚霸王,但能做到將天下英才收入帳中,便也是能夠稱霸中原、一統天下!」
「識人善用,用人不疑。」
「……這,也是雄主之風。」
吳越常說著,不由話鋒一轉,繼續道——
「越常身為軍中『將軍派』人物,多次與世子為難。」
「……而世子您不但不心生嫌隙,反而是此次北疆之行,將越常如親信一般帶至身邊,世子之胸襟,實非常人所能及。越常再度佩服不已!」
「……越常從今往後,願做世子馬前之卒、唯世子馬首是瞻。」
嚴無鷺聞言,一時間微笑得更加勉強了……
如果可以的話,嚴無鷺甚至覺得自己以後可以去競選「假笑男孩」的稱號了。
其實吧,當初之所以會帶上吳越常,他主要就是想著,五位軍中大將,就吳越常最不支持自己。
但吳越常同時又身為鎮北軍將領,而且還是具有頗深資歷的軍中大將。
他在北疆人之間具有絕對的威懾力。
同時鎮北軍將領的身份,又讓他一定會盡力保護自己的。
把他帶到身邊,萬一讓他留守在後方,結果他偷偷擴大所謂的「將軍派」,以支持程華念呢?
嚴無鷺雖然不在意「將軍派」,但這個派系若是不斷在軍中擴大,也是難免給他添堵。
……就像是一群人天天莫名其妙守在你身邊,暗暗鄙視你、唾罵你一樣。
關鍵你還不能真的動手殺了他們,否則損失太大、得不償失,實在是讓人鬧心。
不過……
嚴無鷺倒是沒有想到,吳越常竟然是會把這個帶他在身邊的決定,理解成自己十分信賴於他。
……腦補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但是,倒也沒錯。
嚴無鷺對於自己父王手下的軍士,一直都是頗為信賴的。
營帳內,吳越常越說越激動。
一時間竟然是不顧還插在胸口的匕首,再度單膝跪在了營帳中央,向嚴無鷺表示忠心。
聲稱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嚴無鷺一時間也是不由微微吃驚。
這吳越常畢竟是父王手下五大猛將之一,能力強、資歷高,而向自己行如此大禮、如此宣稱,實在是讓嚴無鷺沒有想到。
嚴無鷺連忙上前,雙手扶起對方。
吳越常被嚴無鷺扶起,一時間仿佛感激涕零、涕泗橫流。
嚴無鷺依舊是那般面上和善,而心中有些無奈苦笑。
他開始有些佩服那些古時候能夠做到「表面笑嘻嘻、內心砍你全家」的君主們了……
自己也要學著完美控制表情管理,將想法完全藏於內心才是。
交談最後,吳越常還不忘補充說道——
「程華念程將軍,對於軍中『將軍派』勢力,雖然知曉,但他從未參與。」
「……不過,他倒是也從沒有打壓過。」
「……越常肯定,程將軍是忠於王上、忠於北地的。但越常卻是不敢保證,程將軍是否就真的沒有這份統領鎮北軍之野心。」
吳越常說著。
想來,他也是真的摸不准程華念內心的真實想法,覺得對方或許真的有那麼一絲對世子繼承軍權取而代之的可能傾向,所以才會建立「將軍派」的吧。
吳越常繼續提醒道——
「世子殿下,您讓程將軍留守北地、主理軍務,雖說也有其他四位將軍協理,但仍是要多多留意己身在軍中的影響力才是。」
嚴無鷺見到曾經「將軍派」的領導人物吳越常,此刻卻是如此為自己的影響力著想,一時間也是覺得有些反差好笑。
他開口道——
「多謝吳將軍提醒,不過,儘管放心便是。」
「……程華念將軍,他其實是一個欲望與情感都很淡薄的人。想來,他是絕對沒有吳將軍口中說的那般野心。」
吳越常有些震驚,「可是,程華念將軍他,一直都是在默認『將軍派』的存在呀!」
「嗯,我知道。」
嚴無鷺簡單繼續道:「……那其實,是因為程華念,他這個人,懶得管理除了鎮北軍務以外的任何事情而已。」
「……只要他覺得『將軍派』並不影響鎮北軍,他就不會管。甚至來說,『將軍派』在某種意義上還能給我施壓,讓我不得不向著將領精英發展。這樣,對於鎮北軍來說,利大於弊。」
「……所以,程華念才會對於『將軍派』放任不管的。」
吳越常仍然是有些不解。
但是,他腦海內幾經回想,通過與程華念為數不多的交流來看,對方還確實是嚴無鷺嘴中所說的那樣一個人。
「世子殿下,您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吳越常好奇詢問道。
「別忘了,我的箭術,可還是程華念教的呀。」
嚴無鷺說著,一時間思慮更深,回憶起了曾經習武練箭的日子。
「程華念,他,也算是我的箭術師父。」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與程華念將軍相處的時間,並不比吳將軍你少。甚至,可能吳將軍你們還要多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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