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家事與國事
蘇紫軒對大女婿陳昂說:「先送這個孩子到宿舍休息,我這就派人去請大夫。」
陳昂答應一聲,跟著那群書生進了南院。
賀弘道的管家職責履行得相當到位。蘇紫軒一踏進書院大門,他便隨在她的身邊。
「院長,要請中醫,還是請西醫?」
「請個西醫吧,是外傷。」
「是,院長。」賀弘道應承著下去安排了。
蘇蘭見母親表情嚴肅,便問:「媽,怎麼回事,那書生傷得重嗎?」
「問題不大,中了流彈,傷在肩膀上。」
蘇遇低聲嘀咕道:「把我關在黑屋子裡,你們去做無謂的抗爭。」
蘇紫軒聽到了蘇遇的話,扭頭看著他說:「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看看那些書生,跟你年齡相仿,一個個滿腔熱血。他們嚮往自由平等,追求光明進步,他們敢於打破一個舊世界,他們希望建立一個新世界。而你呢?」
蘇遇突然來了勇氣,大聲道:
「是,他們滿腔熱血,可我的血也不是涼的。
他們嚮往自由,我卻被關在黑屋子裡,我難道不嚮往自由?
他們或許可以打破一個舊世界,他們能建立起一個新世界嗎?
如果舊的制度被砸碎了,而新的制度又建立不起來,這個國家、這個社會豈不是亂套了。
到時候,受苦受難的是誰?還不是最底層的窮苦老百姓。」
蘇蘭不甘示弱,站出來替母親辯解道:「窮人一無所有,能打碎的都是枷鎖,不推翻舊的制度,怎麼能建立起新的制度。」
蘇遇說:「新的制度就一定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民國革命過去十幾年了,看看現在的老百姓,還是大山壓頂,賣兒賣女,制度好在哪裡呢?」
蘇蘭說:「正因為現在的制度還不能解救勞苦大眾,正因為這個社會還無法實現公平,所以還要繼續革命,繼續鬥爭,直到有一天,天下為公,民眾做主,才是我們要實現的目標。」
蘇遇說:「實現這樣的目標,不一定要用暴力,變法同樣可以達到目的。歷史上很多次變法改革,不都是實現了制度的更新,也帶來了國家的繁榮?」
蘇蘭又說:「變法也是革命,哪一次變法沒有人頭落地。商鞅變法,流的血把渭河都染紅了。戊戌變法,六君子慷慨就義。自由和權利都是鬥爭來的,上天不會平白無故賜給你。」
蘇遇說:「改造社會不只有革命一條路,還可以改良嘛。」
蘇蘭說:「改良,改良,改到黃瓜茄子都涼了,也改不出個朗朗乾坤。」
「好了,好了,別吵了。」蘇紫軒看到誰也說服不了誰,似乎有些失落。
她緩步走到亭子里,在石凳子上坐下,慢慢地說:「一個家庭,尚且不能擰成一股繩,一個社會哪裡能那麼容易統一觀念。革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蘇蘭很失望地看著蘇遇,扔下一句「窩囊廢!」轉身離開。
「你去哪兒?」蘇紫軒問。
「宣傳革命,壯大隊伍。」
蘇蘭大步流星地跨出書院高高的門檻。
這時,一個下人從外面急急匆匆地跑進來說:「院長,西風診所關門了,怎麼敲都敲不開。我又去了太和堂,同樣關著門。古大夫和盧大夫不知去了哪裡,有幾個受傷的人,在那兒等了半天了。」
蘇紫軒皺著眉頭說:「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蘇遇被姐姐訓斥一頓,很不服氣,握著摺扇往院外走。
站在蘇紫軒身邊默默觀察的賀弘道快步上前,伸手攔住蘇遇。
蘇遇很不高興地說:「讓開。許你們宣傳革命,就不許我宣傳改良啊。」
賀弘道看了看蘇紫軒,等著院長的指示。
蘇紫軒說:「讓他去吧。溫棚里養不出臘梅花。」
蘇遇一跨出白玉書院的大門,就覺得身上輕鬆了許多。
對於家國命運他不是不關心,也不是沒有考慮。
他有自己的想法,相信自己的想法肯定有很多人同意支持。
可是,偏偏在自己家,在他引以為豪的白玉書院,就沒人理解呢?
夜幕降臨。街道上熱鬧了一天,這會兒安靜了下來。
蘇遇盲目地走了一會兒,他突然覺得還是去找盧起,把營救鳳娟的事再商量一下。
當他來到太和堂中醫館的時候,傻眼了。太和堂大門仍然緊閉。
以前即便是晚上,太和堂都會在門邊留一個小窗口,以便夜裡有緊急病人來了好尋醫。
現在,那小窗子也關得死死的。幾個實在等不到大夫的受傷者,正失望地離開。
古清泉和盧起出診去了嗎?如果出診,醫館會留人的。
蘇遇拍了拍門,沒人答應。他又不想回家,便在醫館門前坐下來。
他想等一等,或許盧起跟著師傅出診回來,就可請他們到書院給那個書生治傷。
一個時辰過去了。蘇遇有點困,看來是等不到了。他準備起身回家。
這時,醫館的門突然開了條縫,一個人探出頭來向外張望。
蘇遇馬上站起來問:「古大夫在嗎?」
醫館里的人可能沒有料到,這麼晚還有人在黑暗中坐等。聽到聲音,那人馬上將門關上。
蘇遇拍打著門喊道:「古大夫,盧大夫,家裡有人受傷很嚴重,能不能幫忙去瞧瞧。若實在走不開,給開點葯也可以。」
門內沒有動靜,也沒有人回復。
蘇遇又拍了拍,還是沒人。
他有些疑惑,中醫館明明有人,為什麼門戶緊閉,這麼怕人呢?
蘇遇站在門口,面朝街道,正尋思要不要走呢。突然,門又開了一條縫。一隻手拉著他的衣服,將他拽了進去。
等他前腳踏進醫館,那人迅速將門關上,並插上門栓。
眼前的人是盧起。
蘇遇問:「這是怎麼回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盧起說:「別提了。我師傅怕事,不想受牽連。」
蘇遇說:「什麼牽連?治病救人怕什麼?」
盧起說:「你想想,農民暴動殺了黃鎮長,打死了那麼多團丁,還有警察。縣民團甚至國民黨軍隊能善罷甘休嗎?說不定國軍很快就打回來。到時秋後算賬,誰支持革命,誰為農民自衛軍出力,都有可能受到反攻倒算。」
蘇遇點點頭。
盧起接著說:「師傅說,別看現在蹦得歡,就怕事後拉清單。師傅不願意為暴動農民看病治傷,就是怕這個。」
蘇遇說:「是不是過慮了?醫者仁心,救死扶傷,在什麼時候都不應該受到譴責和懲罰。」
盧起說:「話雖這樣說,可世道是啥樣子,誰又能確定清楚,今天馬王爺,明天牛魔王,後天不定是獅子猴子當大爺呢?平民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年月保命要緊。」
蘇遇問:「這些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師傅教給你的?」
盧起說:「這是師傅的教導。師傅怕引火燒身,害了太和堂這麼多的兄弟。不過我還是覺得,表面上可以不為暴民治療,暗地裡救死扶傷的善事,還是要做的。我已經分抓了幾十副治療外傷的中藥,有機會的話,可以偷偷賣給需要的人。」
「你還是有良心的嘛。」蘇遇搗了盧起一拳,說:「長庚書店你去過了嗎?鳳娟那邊怎麼辦?」
「走,現在就去。有機會就行動。」盧起一提到魯鳳娟,血管里的血液流速就明顯加快。
兩人偷偷摸摸來到長庚書店。
書店的門白天被劈爛了,臨時用書架擋著。透過縫隙,蘇遇看到院子內亮著燈,還有人影晃動。
於是,他敲了敲門。
聽到敲門聲,店內的燈突然滅了。蘇遇再敲,裡面一點聲音都沒了。
蘇遇與盧起相視一看。他們明白,今天的依雲鎮把很多人都嚇著了。尤其是一向本分的老實人,哪裡見過這種世面。
蘇遇又敲了幾下喊道:「魯老闆,開門,我是白玉書院的蘇遇,家裡急需一批紙墨。」
過了一會兒,裡面的燈亮了。
「蘇公子,今天時間晚了。我爹受傷已經休息了,多有不便,你明天再來吧。」
這是魯鳳娟的聲音。
盧起聽到鳳娟的應答,趴在門縫中低聲喊道:「鳳娟,我是盧起。我也來了,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