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很好，給第四組加三分吧，薑潮同學的答案和我想講的內容不謀而合。”馮濤不爽歸不爽，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薑潮坐下和組內的隊友們點了點頭，第四組拿定了這個獎勵。“馮老師，按照約定到你講了呢。”梁春言“善意的提醒”是為了回報一下馮濤昨天下午給她的點評機會。
馮濤笑了笑，他本來就是給自己個堂而皇之的理由說一些自己真的想說的話，而不是他壓在講台上的講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稿子了，剛才在洗手間那個來培訓的男人說的話驚醒了他。工作了，人就活在了流程中，卓別林的《摩登時代》並未因技術變革而遠離人類社會，反而應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從開始的大工廠流水線到各行各業不斷細分的工種，無數條看不見摸不著的流水線建立起來了，人們或知道或不知道，但都已身在其中，難以解脫。當效率和利益直接相關，人的價值就暫時往後放一放。馮濤不這麽認為，他覺得他有能力跳脫重複工作，靠自己的能力也能達到更好的效果，為什麽直接就接受了不知道哪裏來的限定呢？為什麽還沒有開始就覺得自己做不到了呢？
“謝謝梁經理提醒了，我要和大家分享一下我走上培訓這行的曆史原因，也就是我的過去。這裏麵蘊含了我實踐對自己負責的職業化理念。”馮濤還有一句話沒講，他還想靠這段回溯找一找他是什麽時候無意識地服從了這條流程。林逸樹看著馮濤，說不出來的感覺，傳道受業解惑者的形象和馮濤重合有點殉道者的味道了。
說馮濤不在意自己的薪水是假的，但起碼現在他不想去想這個事情了。人需要表達，有的時候你能壓抑住，有的時候又不能，馮濤現在就壓抑不住了。“我在幹培訓之前，也是在大企業裏上班的，哪家企業我就不說了不然說我壞人家名聲了。”馮濤邊說邊笑，想起那段時光他就想笑，不是笑自己收獲良多，而是笑自己當時有夠年輕的。
“我在那也是幹人事的，和梁經理的職位一樣，叫人事經理。隻不過梁經理的名片寫的是招聘經理，我的名片當年寫的是培訓經理。”被cue到的梁春言一驚，她正在網上衝浪，還以為又被馮濤擺了一道。馮濤表現的很平穩，後退兩步倚靠在講台上，身體放鬆，不油膩的馮濤居然有了種修長的視感。“我領導是個經驗很豐富的人事專家，效率非常好，我在那公司三年吧，三年都是先進部門，仰賴我們部長的實力。”
馮濤回憶起自己剛踏入社會的那一刻，就是他老部長麵試的他。馮濤敬畏他尊重他，如果不是後來那件事情。“第一年很正常，我也是招聘經理，兢兢業業按照部長的話招聘人事缺口，做好自己的崗位工作，工作的很好，我自己是這麽認為的，期間也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可以講但不是現在的重點。重點是第二年我的領導告訴我公司缺一個搞培訓的人，覺得我年輕又有能力打算讓我上手。”
是了，那會自己被叫去辦公室，老領導一臉的器重，馮濤那會也感覺責任重大，這可是公司第一個培訓崗位。“第二年，我就按照領導的要求老老實實去學培訓的知識，下了班趕去上培訓班，專門培訓怎麽培訓的培訓班，有點拗口但不是繞口令。”馮濤說話就像是在和貼己的好友講些知心話。起碼林逸樹沒再和薑潮吐槽了；薑潮也沒盯著李安娜看了；孫斯夢廖仲凡兩個人也放下了手中的筆記本；李安娜黃丹暫時擱置了嫌隙，聽懂馮濤的故事比較重要；六零四難得地散發出一種目的一致的氛圍。
馮濤看著六零四會議室給出來的反應，欣慰的很，不僅是因自己的聲音能被人聽到，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觀點得到了驗證。原來按照自己心裏的思路來踐行工作生活不會讓結果變得慘不忍睹。《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從課本上學到這些的我們，未曾有機會試驗就相信了這句話蘊含的道理，錯過了多少“我全都要”的機會很難衡量，但起碼生活不該是隻有一條路的單行道。、
“那培訓嘛，我認真上課又有機會，效果還是很好的，我們部門的成績成了整個公司上下都知曉的先進案例。老領導也會經常誇獎我，隻要有機會一定先考慮到我。感激涕零就是當時的心情了。”馮濤站在六零四的中心，雙手往後按壓在桌子上身體後仰，臉上的笑容真實又哀傷，這就是馮濤回首自己搞培訓那一年經曆得出來的結論。
真實又哀傷，馮濤在那一年裏工作認真負責，按規章辦事，每天夜晚去培訓，搞培訓備課到深夜，早上還得一早起來趕去公司做培訓準備。充實，當工作的充實成為了生活的主旋律，我們很難判斷這人是否真的幸福。悖論又出現了，馮濤拚命工作努力奮鬥是為了過上幸福的生活、是為了一枕安眠、為了自己和女友的未來，可工作充實就代表著生活匱乏因為時間有限；一枕安眠也變成了長夜短眠甚至長夜無眠；女朋友在馮濤難得的一天假期提了分手，隔兩天就又脫了單，等到綠色被賦予意義的時候，馮濤厭惡起這他從初中開始就喜歡的顏色，忘記說了，他的那天假期是因高燒嚴重在醫院掛水。真實是社會的真實，哀傷是馮濤的哀傷，他在那一年就相信了一句話：“福無雙至未必至，禍不單行一定行。”
可惜的是，馮濤的真實又哀傷的事情隻生長在他的嘴角，紮根在他的心底，從未從他的心裏嘴裏流出來過，他不敢也不能。馮濤在六零四要繼續講的內容和那一年真正鐫刻在他骨髓裏的事情毫無關係。從結果上我們很遺憾人會有這樣子的選擇，明明心裏想說的話和嘴巴裏真正說出來的話背道而馳，多少誤會都滋長於真假的縫隙之中。很遺憾卻也是真實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