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
穆燕回到上房的偏廳,大家都已經等他了,他含笑給老夫人行了一禮,便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大夫人身子抱恙,不來用膳了,我們大家起筷吧。」
「你母親既然不舒服,就讓她好好休息。」老夫人低聲說道。
「祖母,明日我會請大夫來看她的。」穆燕點了點頭。
穆靜兒小聲說道,「三嬸不就是大夫嗎?」
老夫人和穆燕也都只當沒聽到。
「三叔,明日我想帶四弟去見許老先生。」穆燕對穆亦清低聲說道。
「許老?」穆亦清有些吃驚,「他不是已經辭官了,他還願意收學生嗎?」
許家是京都的百年世家,曾經出過三任丞相,許老是在半年前辭官的,當時黎謹修還沒有登基,不過,黎謹修成為新帝之後想要請許老入朝為相都被拒絕了。
穆亦清笑著說道,「許老收學生都是憑眼緣的,總要帶著四弟去試試。」
「只怕許老要嫌棄這小子太笨了。」穆亦清笑著說道。
穆燕叫著抗議,「爹,您不能這麼說你兒子。」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被帶了起來,其他人都恢復了笑容。
穆靜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她有些後悔剛剛不該說那話,她只是以為既然大夫人不喜歡三房,大哥應該也不會很喜歡的。
她第一次覺得這樣難堪。
她認識許老,以前父親還在的時候,經常會帶著她去許家的,許老和父親是忘年交,許老不肯入超為官,多半的原因跟穆家被滅門是有關的。
宴席散了之後,穆桑榆找機會給穆宴榆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別那麼快回前院,她有事兒找他呢。
穆宴榆看到妹妹臉上生動的表情,忍著笑放慢腳步,走到她身邊低聲問道,「什麼事?」
「明天去見許老之前,你來找我一下。」穆桑榆小聲說道。
「找你做什麼?」穆宴榆好笑地問,「難道你也想一起去?那顆不行,大哥不會答應的。」
「不會答應什麼?」穆燕走了過來,恰好聽到白翔之的話。
穆桑榆撇了撇嘴,悄悄地瞪穆宴榆一眼。
穆宴榆笑著說道,「大哥,妹妹想跟我們一起去見許老。」
「我沒這樣說。」穆桑榆真想踹死這個笨蛋,她是想要來提點他去見許老需要注意什麼,不是想要跟著去見許老的。
「那就一起去吧。」穆燕淡淡含笑,他低眸看了穆桑榆一眼,見她似乎並沒有特別高興的樣子,「榆兒,是不是在擔心後天的入學考試。」
穆桑榆瞥了他一眼,「我根本不需要擔心。」
穆燕見她似乎很有信心的樣子,不覺莞爾一笑。
「我先回去了。」穆桑榆說道。
桑榆回到屋裡,墨先生正在書房等她。
在莊子相處了半個月,她與墨秦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生疏,雖然還比不上以前是穆桑榆的時候,至少墨秦不會再冷著臉對她了。
「墨先生,您還沒歇下?」穆桑榆帶著笑容走了進來。
「會下棋嗎?」墨秦問道。
穆桑榆靦腆一笑,「會一點,下得並不好。」
「過來陪我下一局。」墨秦招手,讓穆桑榆在她對面坐下。
這是……穆桑榆低眸看著棋盤上的棋局,眼底閃一抹傷感,聲音卻輕快地說道,「先生,這是圍殺之局。」
墨秦抬頭看了她一眼,「還能看出這是圍殺之局,不錯。」
這棋局以前爹爹可喜歡了,爹爹最喜歡就是圍殺了。
「學生破不了先生的圍殺之勢,只能勉強防守了。」穆桑榆手裡拿著白子,她的棋藝並不差,如果她想認真,這圍殺之局輕易就能突破。
墨秦看著穆桑榆中規中矩地下棋,和她以前的學生凜冽之勢不同,她只是笑了笑,「明日我就要跟你說離開了。」
穆桑榆詫異地抬頭,「先生此言何意?」
「當初我答應令堂,教你如何通過書院的入學考試,如今考試在即,我也沒什麼可教了,到時候考得如何,就要看你的運氣了。」其實她並不討厭穆桑榆這個學生,這個學生很聰明,如果早點拜師,或許她的成就不會比穆桑榆更差。
「先生,那如果我考不上女子學院,您還能當我的老師嗎?」穆桑榆小聲問道,墨秦能教給她的東西還有許多。
「不會。」墨秦拒絕得乾脆利落,「連學院都考不進,你又有什麼資格成為我的學生。」
穆桑榆低下頭,「先生說的是,我一定會考進學院的。」
「你也無需緊張,你如今考的並非女子教學班,只是醫學館,還是比較容易進的。」墨秦說道。
女子學院有好幾個分院,最難進學的是女子教學班,一共有三個年級每個年級有三個班級,姑娘家十二歲開始就可以入學,除了六藝要及格,家世也要入得了面試老師的眼,接著最熱門的就是醫學館了,醫學館限制年齡是十六歲以內,在醫學館結業的女子是有機會入宮成為女醫官的,其他的例如生活技能班級。
翌日,穆宴榆一大早就過來找穆桑榆,想要帶著她一起去見許老。
「哥哥,我沒想要去見許老,我一個姑娘家白作甚,難道還能讓許老收我當學生啊?」穆桑榆沒好氣地說道。
「聽說許老脾性奇怪,別人覺得不對的事,他覺得是對的,反正就是個和常人不同的老人家,指不定他還真收了你當學生呢。」穆宴榆笑嘻嘻地說道。
穆桑榆挑眉看著他,「是穆燕讓你來找我的吧?」
穆宴榆嚴厲地看著她,「榆兒,那是大哥,再讓我聽到你這麼不敬,我一定會讓娘懲罰你的。」
這是穆宴榆第一次這麼嚴厲地跟穆桑榆說話。穆桑榆都已經愣住了。
「榆兒,哥哥不是想罵你,但你因為一點小事就記恨大哥,這個性子實在不好,不管是你將來去了學院,還是成親后,對你都不是好事。」穆宴榆沒有因為妹妹的表情變得心軟,依舊是冷著臉教訓她。
穆桑榆默默地聽著,她知道自己對穆燕的態度,已經讓人覺得奇怪。
「我知道了。」穆桑榆低聲說著,她笑了笑,「以後我一定會把他當成大哥的。」
穆宴榆嘆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榆兒,你要記住,這裡已經不是邊城了,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想要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嗯。」穆桑榆繼續輕聲應著,昨天穆大夫人當著全家的人面給他們三房難堪,以後她更應該小心謹慎才對。
「大哥是想著明天你要考試了,想帶你出去走走,就算不去許老那兒,你也能到外面散散心,免得明日太緊張了。」穆宴榆的聲音柔和了下來。
穆桑榆說,「我不去了,墨先生今日要走了,我要去送她。」
穆宴榆一愣,「墨先生去哪兒?」
「不知道。」穆桑榆輕輕搖頭,墨秦也沒有跟她說。
「那好吧!」穆宴榆見妹妹是真的不想跟著他們出去,也不勉強,「那我和大哥去許老那兒了。」
墨秦從屋裡走了出來,「榆兒也跟著去吧!」
穆桑榆蹙眉,「先生?」
「我就住在京都,何須你相送,許老學富五車,若是他能提點你幾句,將來對你受用無窮。」墨秦打算離開的時候,就聽到這對兄妹站在庭院下說話。
穆宴榆笑了起來,「墨先生說的極是,妹妹,機會難得,我們走吧!」
穆桑榆回頭看向墨秦,見她只是輕輕頷首,朝著她揮了揮手。
穆宴榆牽著有些不情不願的穆桑榆來到前院,穆燕已經坐在馬車裡面等著他們了。
「大哥!」穆桑榆叫了他一聲,不想讓穆宴榆再覺得她不尊敬這個穆燕。
穆燕看到穆桑榆能一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加深了,「榆兒到後面的馬車,我們出發吧。」
穆桑榆求之不得,她才不要跟穆燕同一輛車。
不到半個時辰,許家就到了。
門房的人聽說他們的來意,並沒有立刻就請他們進門,而是請他們稍等片刻,轉身去給許老稟話了。
穆宴榆扶著穆燕的手,低聲說道,「大哥,這個許老果然不好求見,他會不會不見我們啊?」
「許老為人飄忽不定,便是不見我們,我們也能下次再求見。」穆燕笑著說道。
穆宴榆有些不以為然,他覺得就算不能見許老也沒什麼,反正他也沒指望能夠成為許老的學生。
穆桑榆抬眸看了他們一眼,她不覺得穆燕是真的要帶穆宴榆來拜許老為師的,許老是個十分固執的人,而且向來看不起鑽研之輩,穆燕此次前來找許老,估計是想勸許老重新入朝為官,黎謹修如今最缺的就是像許老這樣能夠得到天下學子敬仰的大儒忠心於他,如果許老重新成為丞相,黎謹修想要天下歸心就更容易了。
她記得……上一世穆燕是做到了,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讓許老點頭的,但他的確讓許老重新入朝為官了,穆燕也因此更加得到黎謹修的看重。
片刻后,那個門房小廝就出來了,客氣冷漠地說他們老爺子正在待客,不方便見他們,還是改日再來吧。
穆燕有些失望,雖然早已經知道會這樣。
穆桑榆看了那個小廝一眼,忽然嬌聲嬌氣地說,「這位小哥,勞煩你再去跟許老稟明一聲,我們是來破他的棋局,不是來求他別的事兒。」
那小廝愣了愣,「姑娘請稍等。」
穆燕回頭看著穆桑榆,「你怎麼知道許老的棋局?」
連他都不知道許老有什麼棋局,榆兒是怎麼知道的?
「我自然是有知道的辦法。」穆桑榆驕縱地輕哼,當初她爹爹贏了許老的棋局,結果許老想了兩年都沒辦法破她爹爹的圍殺方法,如今她爹爹不在了,許老大概會更想得到破解的方法了。
穆宴榆在她的額頭彈了一下,「你能知道什麼,肯定是墨先生告訴你的,一會兒進去要是你破不了許老的棋局,看你如何是好。」
「我說是來破棋局的,又沒說一定能破得了。」穆桑榆撅著小嘴說道。
穆燕輕笑,目光溫和地看著穆桑榆,「三妹妹能想到這個借口,也是極明的。」
「是的,我很聰明。」穆桑榆看著他回道
這時,那個門房小廝重新走了出來,請穆桑榆進去。
白翎之心中詫異,竟然真的能夠讓許老見他們了,看來墨先生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穆桑榆跟著那小廝一直來到後院一個小湖旁邊,許老就在水榭裡面的石椅上坐著,石桌上面是一個白玉棋盤,上面的黑白子呈現的是個殘局,只看那棋局,便覺得兇險萬分,到處充滿了殺機。
除了許老,水榭裡面並沒有其他人,方才他說過的待客不過是借口。
許老抬頭看著他們三人,最後目光落在穆桑榆的臉上,他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穆桑榆落落大方地襝衽行禮,「小女見過許老大人。」
許老回過神,目光銳利地看著穆桑榆,「你是何人之女?」
「小女之父姓穆……」穆桑榆有片刻的遲疑,她差一點就像說她的父親是穆亦清了。
「穆燕是你何人?」許老忽然打斷穆桑榆的話,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
穆桑榆回頭看了穆燕一眼。
「在下是她的堂大哥。」穆燕朝著許老行了一禮。
許老大手一揮,閉上眼睛說道,「穆侯爺,久仰了,不知道貴客臨門有何要事?」
穆燕一聽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他面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久聞許老大名,今日特意帶著弟妹前來拜訪。」
他一字都沒提要讓穆宴榆拜師的事情,他們還沒說什麼呢,許老就已經擺出一副不歡迎他們的態度,真提出要拜師,肯定就將他們給趕出去了。
許老冷笑一聲,「不敢當,我這裡家小門小,侯爺還是請吧。」
「您趕他走,可不能趕我走,我是來破您的棋局。」穆桑榆嬌聲嬌氣地說道。
「你不是他的妹妹嗎?既然他走了,你又憑甚留下?無情無義之輩,也配與我下棋?」許老冷哼。
穆桑榆笑著說道,「我話都沒說完呢,他們走了,我跟您下棋,我若是贏了,您便收我哥哥當學生,您看可好?」
許老被穆桑榆的大言不慚給氣笑了,「你憑什麼以為能贏了老夫?」
「那我們就試試啊。」穆桑榆笑得甜。
「你若是說出我這是什麼局,我便與你對弈。」許老說道。
穆桑榆低眸看著桌面上的棋局,「天元局。」
許老眸色微微亮了起來,沉聲吩咐一側的小廝了,「請二位穆家少爺去前面用茶。」
穆燕看了看穆桑榆一眼,心裡雖然有許多的疑惑,但這時候不適宜問出口,他給穆宴榆打了個眼色,兩人一同離開水榭。
許老眸色一冷,目光直盯著穆桑榆,「你是誰的女兒?」
「我父親叫穆亦清,母親裴氏,以前我一直都生活在北漠。」穆桑榆淡聲說道,「老爺子,您覺得葉家的人都該死嗎?」
「有的該死,有的不該死!」許老看著她,「你是穆亦清的親生女兒嗎?」
「當然,我是他的女兒。」穆桑榆抬頭看著許老說道。
穆桑榆聽出許老話里有些怪異,她捏住手中的黑子,「老爺子,您說什麼?」
棋局上的圍殺之勢不知道何時出現了變化,本來是死路一條,如今因為一個黑子,整個局勢又不同了。
他抬頭深深看了穆桑榆一眼,他之前倒是小瞧她了。
「許老,請。」穆桑榆看到許老在看著她,她笑了一下,請許老落子。
「是誰教你棋藝的?」許老問道。
穆桑榆笑著說,「小時候喜歡看爹爹和別人下棋,看著看著就會了。」
他抬頭看了穆桑榆一眼,「聽說穆燕有個三叔一直都生活在北漠,那莫不就是你的父親?」
「正是。」穆桑榆含笑應道,又落下一子,此時棋盤上的圍殺之勢已經徹底打開了局面。
許老點了點頭,「他經常和誰對弈?」
穆桑榆知道許老誤會她剛剛說的話。
「我都不太記得了。」穆桑榆回道。
許老說,「你這棋路與我一個老朋友十分相似,如果不是她的女兒已經早逝,老夫幾乎要以為你就是他的女兒了。」
「您說的是穆亦清?」穆桑榆淡淡笑了起來,「或許,因為他的女兒死得不甘心,所以靈魂重生在我身上呢。」
許老猛地看向穆桑榆,卻見她只是狡黠地笑著,彷彿剛剛的話只是玩笑,他搖頭嘆息,「這世上無奇不有,老夫倒希望真有這樣的奇迹。」
穆桑榆很想將事情的真相告訴許老,但她不敢。
「我也願有這樣的奇迹。」穆桑榆笑著說道。
許老放下手中的白子,「棋局已破,老夫已經輸了。」
穆桑榆笑道,「您並沒有儘力,又如何談輸呢,許老願意相讓,小女子就此謝過,您是願意收我哥哥當學生了?」
「不願意。」許老冷哼,「你既然心裡為葉家覺得委屈,又為何還要幫穆家的人?」
穆桑榆笑了笑,淡聲說道,「因為我姓穆。」
「穆家對我又沒有大恩,我也沒答應收你哥哥當學生。」許老擺手說道。
「許老……」穆桑榆指著棋盤叫道,「我已經破了你的棋局,你怎麼能這樣呢?」
許老說,「要我答應你別的事情沒問題,就這個我不會答應的。」
穆桑榆無奈地說道,「許老,我哥哥真的很不錯的,您收了他當學生就知道了,我求求您可好?」
「不答應便算了,妹妹我們走。」穆宴榆本來是打算偷偷過來看一下,他知道妹妹不一定會破開棋局。
穆桑榆沒想到穆宴榆會忽然跑出來,她詫異地看著他,「哥哥,你怎麼來了?」
穆宴榆拉著她的手說道,「咱們破不開那棋局就破不開吧,哥哥就算不當他的學生也能考個功名,別委屈了自己。」
「哥哥,我沒受委屈。」穆桑榆知道穆宴榆誤會了,連忙笑著解釋,「我已經破開棋局了。」
「什麼?」穆宴榆驚訝,是他聽錯了吧?
許老冷哼一聲,「就這樣的魯莽之徒,也要當老夫的學生?」
穆宴榆尷尬地漲紅了臉,他又不是真的魯莽,只是捨不得妹妹為他受委屈罷了。
穆桑榆嬌聲說道,「那您還不是一樣,早知道您這樣言而無信,方才我就不放水,把你打得個落花流水才好。」
許老瞪著她,「小丫頭,你不要說大話!」
「我才不屑說謊,有沒有放水,難道您不清楚?」她哼聲問道。
「來,我們再下!」許老怒目圓瞪,簡直不相信剛剛是在這個小女娃放水的,他是已經下了八分的力氣,如今棋盤看起來雖然是他贏面大,實際上他並不是穩拿江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