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穆桑榆終於正眼看向穆靜兒,從她們第一次見面就沒有給她一個好臉色,在京都長大的姑娘看不上從邊城來的野丫頭,不過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有點過分了。
穆靜兒這是在嫉妒她嗎?
「四妹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穆桑榆不惱不怒地看著她,一臉的困惑和懵懂。
穆靜兒打心底就看不起穆桑榆,得知墨先生願意教她的時候,她差點把屋裡的花瓶給砸了,以前她親自去找過墨先生,想求墨先生成為她的老師,結果那墨先生說什麼,說她資質一般,不配當她的學生。
她資質一般,難道穆桑榆的資質就很好嗎?
無法控制的嫉妒和不甘已經填滿了她的心,她在穆家已經是最得寵的姑娘了,如今卻來了一個穆桑榆,輕易就奪去了穆老夫人對她的關心,這就是嫡庶之分吧。
「京都無人不知墨先生的學生都是才華橫溢,一會兒到了賞花會,別人若知道你是墨先生的學生……」穆靜兒掩嘴輕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場面,「你千萬別怯場才好。」
穆桑榆只當沒看到穆靜兒臉上那期待她出醜的笑容,「多謝四妹妹提醒,有墨先生護我,想來我是不至於怯場的。」
穆靜兒氣得臉色發青,狠狠地瞪了穆桑榆一眼,扭過頭不肯再跟她說話了。
不知道這次賞花會上能不能遇到昭陽,她如今舉目無人可相助,雖是重生回來了,卻一點用處都沒有。
穆芳訕訕地笑了一下,馬車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穆桑榆透過車簾看著外面的景色,她自幼在這裡長大,對京都可說無一處不熟悉,可如今看著,卻到處都透著陌生和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已經駛出了城門,穆桑榆將本來想將車簾放下來,卻看到遠處一個山頭看起來有些奇怪,她皺眉看了過去。
「那個山叫亡魂山,是不是聽起來很可怕?其實跟亂葬崗差不多,前些天,葉家被滿門抄斬,一百多人就安葬在那裡。」穆芳見穆桑榆盯著那個光禿禿的山頭看著,笑著跟她解釋了一下。
穆桑榆神色一變,抓著車簾的手猛地收緊,她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葉家……都死了?」
穆芳笑道,「誰知道呢,這件事大哥才清楚,我們也只是聽說了一些」
「葉家作惡多端,死絕了也是活該。」穆靜兒冷哼了一聲,以前她也遇過葉家的姑娘,那高高在上看不起其他人的態度真是噁心,就算都死絕了,誰又會真的同情呢。
穆桑榆猛地看向穆靜兒,眼底浸出冰涼的寒霜,「葉家做過什麼樣的事情,會讓你覺得那麼多人死了也活該?你這樣的心腸,我看將來也不如何。」
穆靜兒差點沒跳起來,「穆桑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那個意思。」穆桑榆冷冷地說道,重生回來這麼久,她是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情緒。
「你……」穆靜兒正要發作,卻被穆芳給拉住了。
「已經到百花園了。」穆芳急忙說道,又勸穆靜兒,「四妹,榆兒她不知道葉家曾經對我們穆家做過什麼事,會這麼說也是情有可原。」
穆桑榆已經懶得再跟她們說什麼,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在馬車停下來的瞬間,她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白老夫人和墨秦也下車了,穆桑榆朝他們走過去,她用力壓下心口的怒火,讓自己表現得平靜淡定。
秋日時節的蔚藍天空一塵不染,晶瑩透明,走進百花園,一眼就看到中間的人工湖,白雲朵朵照映在清澈的湖面上,碧綠的湖水有魚兒來回遊動,增添了浮雲的彩色,分外絢麗。
「穆老夫人,給您問安了,知道您到來,大家都等著您呢。」經過了人工湖,便見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走過來,親切地給穆老夫人行了一禮。
穆桑榆在那婦人連山掃了一眼,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這婦人姓陳,是禮部陳侍郎的夫人,以前最是巴結葉家了,也曾鄙夷過草猛穆家,今日倒是巴結起穆老夫人了。
「這位……墨先生?」陳夫人原本以為穆老夫人身邊的墨先生是穆家夫人,仔細一看竟原來是墨秦。
墨先生淡淡地點頭,「陳夫人。」
陳夫人吃了一驚,有點反應不過來,還是穆老夫人笑道,「如今墨先生是我們家三姑娘的先生,榆兒見過陳夫人。」
穆桑榆低眉斂目地上前兩步,給陳夫人行了一禮,「給陳夫人問安。」
穆芳和穆靜兒站在後面,眼睛難掩嫉妒地看著穆桑榆。
很顯然,今日穆老夫人是打算讓所有人都認識穆三姑娘了,今日,穆桑榆才是她們當中的主角。
陳夫人以前只是見過沒出閣的穆桑榆,對她只有些微的印象,所以,看到穆桑榆的樣子,她只覺得是個鄉下丫頭。
「穆家的姑娘真是個個都標緻,老夫人,您好福氣。」
穆桑榆長得並不醜,只是肌膚偏黑了些,可是在穆家那麼多個姑娘當中,的五官是最標緻的,可惜就是黑了些,且病了那麼多天,氣色並不怎麼好,又黑又瘦,好在一雙眼睛靈動清亮,才算是勉強可以入眼。
穆老夫人聽到陳夫人的話,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們的姑娘是挺不錯的,榆兒雖然剛從邊城回來,不過已經成了墨先生的學生。」
陳夫人其實是看不起穆家做派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家是草猛出身。
可誰又想到穆家居然會出了一個貴妃,且穆燕還成了新皇最看重的皇子伴讀,年紀輕輕就成了翹楚,指不定再過兩年都要成尚書了。
穆桑榆也沒想到穆老夫人會這麼直白地炫耀自己的孫女,她臉頰有些微燙,不過還是淡笑著扶著她的手。
墨先生淡淡看了穆桑榆一眼,對於她這恬淡自然的反應倒是有幾分欣賞。
一行人又往裡面走去,濃郁的花香味在空氣中瀰漫過來,前方的花海中,可見衣著靚麗的賓客們三兩成群,空地上支起的竹棚下是酒席宴桌,宴桌上擺著各色瓜果和酒釀。
穆老夫人的出現,卻是讓周圍的人群安靜了一下。
「老安人,您可來了。」很快,就有個衣著艷麗的少婦迎上來,「我們老夫人一早就念叨著您,還說您今日若是不來的話,就要親自去家裡相請了。」
「吳三夫人莫要調戲我這個老婆子,吳老夫人今年開設的賞花會,我怎敢不來。」穆老夫人笑著說道。
賞花會每年都會有不同的承辦者,都是由皇后定的人選,如今宮裡尚未有皇后,主持後宮的人是穆貴妃。
誰知道穆貴妃將來會不會母儀天下呢,如今京都誰敢得罪穆家啊。
穆桑榆默默地跟在穆老夫人身後,側頭看向墨先生,她已經低聲跟穆老夫人告罪,然後獨自去了他處。
在竹棚下面的貴婦人們看到穆老夫人,竟紛紛起身相迎。
穆桑榆看著這一幕,心頭隱隱扯痛雪成了貴妃,所以穆家是京都的新貴,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與其交好。
看著穆老夫人一臉掩不住得意笑容跟大家寒暄,穆桑榆有種悲涼,為自己,也為葉家。
穆靜兒和穆芳兩人見在場這麼多尊貴的夫人,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蠢蠢欲動的興奮。
她們齊齊往前站了一步,將穆桑榆給擠了出去。
穆老夫人含笑說道,「這就我幾個孫女,快給各位夫人行禮。」
「給各位夫人問安。」穆靜兒和穆芳臉上帶著溫婉甜美的笑容,務求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在眾人面前。
穆桑榆也跟著行禮,卻是默默地站在她們身後不說話。
「這就是您那幾位孫女吧,果然是標緻好看,有貴妃娘娘那樣天人一樣的女兒,您其他孫女還能差到哪裡去。」吳老夫人笑著說道。
「是您不捨得嫌棄,她們跟貴妃娘娘相比可差遠了。」穆老夫人在適當的時候還是懂得謙虛的。
吳老夫人眼睛落在後面穆桑榆的臉上,驚訝地睜大眼睛,「那位姑娘好像以前不曾見過。」
「這是我那三孫女,剛從邊城回來,自幼就在那邊生活,今兒才帶她出來見見世面。」穆老夫人含笑說道,把穆桑榆招到自己身邊,「我這孫女別的不知道,卻是頂孝順頂聰慧的,前幾天才成了墨先生的學生呢。」
穆芳和穆靜兒看到別人只注意到穆桑榆,心中不忿,但又不能說什麼,穆靜兒終究還是忍不下去,「吳老夫人,您不知道,我們三妹妹是好福氣,才剛來了京都,就打算去考學院了呢。」
「噗。」不知道誰噴笑出聲,「一個草猛出身的姑娘,還想要考女子學院,別笑掉別人大牙了。」
這話說得很突兀,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眼睛直直地看向說話的人。
「流華郡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穆靜兒臉色微變,瞪向坐在不遠處的少女。
穆桑榆知道這個流華郡主,是長公主的女兒,也是黎謹修的表妹,……前世進宮成為黎謹修的淑妃,與白輕雪勢同水火,她靈魂消散的時候,這位未來的淑妃正好生下一個女兒,至於結局如何,她也是不知曉的。
「連我說的意思都不懂,趁早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流華打小就被長公主嬌生慣養,性格刁蠻任性,見眾人只巴結著家的姑娘,早就心生不滿了。
「你……」穆靜兒氣得面色漲紅,只以為這個流華是在羞辱她。
她跟流華同在學院,早已經看對方不順眼,正要開口罵人的時候,卻聽到一道沉靜冷淡的聲音說道,「草猛之女又如何,若是連草猛之女都比不上,身為郡主也不過如此。」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麼說本郡主。」流華大怒叫道。
穆靜兒嘲諷地笑了出來,「連墨先生都不認識,看來你的眼光也就這樣了。」
穆桑榆朝著墨秦行了一禮,「先生。」
墨秦朝著穆桑榆微微頷首,目光淡然地看著流華郡主,直逼得流華身上的氣焰收斂了不少。
流華郡主也是女子學院的學生,怎麼會沒聽說過墨秦的名頭,即使心中不忿,她也給強忍了下來。
墨秦朝著各位夫人襝衽行了一禮,「各位夫人都別來無恙,數年不見,各位卻是更加雍容華貴了。」
「墨先生,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吳老夫人含笑問道。
「回來有些天了,原是想這幾天到各位夫人府上叨擾,不想在這裡遇上了。」墨秦笑著回道,眼睛卻落在穆桑榆恬淡平靜的臉上。
剛剛這竹棚下面的一幕她都看在眼裡了,不管是神態還是樣貌,高出世家起家千金許多。
這世上難道真有這樣巧合嗎?
「都說墨先生眼高於頂,從不輕易交學生,沒想到今日卻收了個草猛之女,看來傳言也不盡真實。」流華郡主終究是不甘心看到穆家這樣被捧著,「或許,墨先生也知道穆家如今不同以往,上趕巴結過來了?」
墨秦淡淡地看著她,「流華郡主既然知道穆家如今不同以往,何必出言挑釁?」
流華郡主指著穆桑榆問道,「本郡主倒是想知道,這個草猛之女到底哪點能跟和昭陽相比,竟然也入了墨先生的眼。」
穆桑榆聽到流華郡主的話,眼神微閃,抬眼默然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何在這時候提到穆桑榆。
墨秦似乎也恍惚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莞爾一笑說,「各花入各眼,我看著喜歡了,便能收了當學生,要說榆兒和我另外兩個學生相比,那如今自然是比不了的,榆兒只讀過千字文,不過待她考進學院,到時候你便能知道,她為何能成為我的學生。」
流華郡主不客氣地笑了出來,「只讀過千字文就想考進女子學院?墨先生你莫是在說笑嗎?」
墨秦抬眸看了穆桑榆一眼,她如今也是在跟自己打賭,用她半輩子的名聲,將一切壓在這個讓她故意接近的學生身上,「是不是說笑,半個月後自然分曉。」
「那真要拭目以待了。」流華郡主輕蔑地瞥了穆桑榆一眼,還以為是什麼樣才華出眾的才女方能得到墨先生的刮目相看,原來只是學過千字文,真是笑死人了,就這樣也想進學院,把女子學院當成是她家開的不成?
穆桑榆此時心裡卻有些哭笑,若是之前還有幾分懷疑,如今她卻已經能夠確定了,墨秦以前並不是這種喜歡跟別人爭辯的人,今日一反常態,無非是想要她在這京都揚名。
可是這是為什麼?墨先生為什麼要自己成為眾人的眼中釘?而且是用這樣的方式,她難道不知道,若是自己考不進女子學院,到時候她丟臉是小事,墨先生卻要名聲俱損,甚至無法在京都立足,這是拿自己的名聲在搏鬥啊。
穆桑榆看向墨先生,卻見她只是自在閑適地淺笑,似乎對她都極大的自信。
吳老夫人見氣氛有些凝結,便笑著說道,「今年的菊花開得極好,不如我們去賞菊吧。」
「那感情好。」穆老夫人自然也看出這裡有不少人對她們穆家還是打心底看不起的,她也不屑在這裡與這些人周旋,還不如去賞花自在。
穆芳和穆靜兒卻不願意離開,只好了借口便留在這裡陪著其他世家姑娘們說話。
穆桑榆扶著穆老夫人的手出了竹棚。
只是還沒走幾步,便聽到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貴妃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