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掛哭楊】第17話 白色辦公樓
溪流沿著石縫蜿蜒行走，無聲的匯入湖水之中。輕風裹挾著花香，陽光追逐著草色，就連湖岸邊素來肅穆的樺樹，此時也顯得柔情許多……
平靜的湖面忽然冒出一個漩渦，然後噗噗幾聲，浮出了三個腦袋。
短暫的停滯之後，三人一起往岸上游去。他們拖著沉重的身體滴滴答答地上岸，把浸濕的衣服以各種怪異的姿勢擰乾，然後各自原地坐下調整呼吸，最後對視。
但始終沒人說話。
上浮的時間無比漫長，水下昏暗無聲的環境難免會給人一種時間都慢上幾拍的錯覺。此時來到岸上，對比就更鮮明了起來——暖洋洋的陽光縈繞周身，細碎的流水聲仿若安魂，劫後餘生的蘇良竟想就此睡下。
瀲灧波光，窮歌碧壤，百里晴空，萬木蔥蘢——美景盡在。
攸悠散開馬尾，長發垂下，她抬手去擰乾。蘇良看到她鬢髮處那空落落的一縷，心卻忽然被刺痛——明明是四個人下去，如今卻只有三個人回來。雖然大家都緘默著不想提及，但是這沉鬱的氣氛，卻還是讓人窒息。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這裡看起來並不是我們來時的地方。」攸悠疲憊的坐在地上，困意席捲而來，她強撐著眼。
「沿著湖岸走，好運的話很快就能找到回去的路。」符桐低聲回答，嘴角的淤青著實顯眼。
蘇良瞥了他一眼，然後望向湖面。
……
溶洞里，他是眼看著符桐把那棕色的藥丸餵給庄隊的。
那時他天真的以為，莊嚴的平靜是因為身體狀況的好轉……但是現在想來，那怎麼可能！
致命的傷口，就算是仙丹也不會有如此奇效吧！那時的他，只是拒絕了判斷，只往好的方面想。
其實，他沒有怪符桐。
雖然他和符桐完全是兩種人，但是他竟覺得自己能夠理解符桐在那種情況下做出的決定。或許攸悠的憤怒理所當然，但是比起讓庄隊在痛苦中死去，或許早一點解脫，會對他更好。
難免，成為了殺人者。
……
陽光很快把衣服烘了個半干。三人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往較高的湖岸走。一來，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個高地勢；其次，越高的地方看得越遠，他們更容易找到回去的路。
就這樣，一走就是半個小時。
希望看到的、熟悉的景色是一點沒有，身邊的樹木倒是越來越密集，如果不是看符桐在前面走的坦然，蘇良都會懷疑己方已在這叢林之中迷失方向。
「停一下！」忽然攸悠喊了一句。符桐聞聲停下腳步，轉過頭，卻發現攸悠的目光正在不遠處一棵被蔓藤纏繞著的大樹上：「那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說著，攸悠便率先走了過去。
的確，就像攸悠說的那樣，這樹榦之上、藤蔓的遮掩下，有一個木牌被鐵鏈拴在低處，而最重要的是，這似乎是一個路牌。
「……這寫的是什麼所？」木牌上用黑漆寫的文字已經模糊不清，尤其是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字跡幾乎已經消失不見。攸悠盯著看了半天，最後還是讓出地方，沖身後的兩個人招了招手。
蘇良湊到近前仔細查看之後，也只能搖頭。牌子被侵蝕的太厲害了，別說字跡，就連板子本身都要爛掉了。蘇良身側，符桐也在看著這塊小牌子，他同樣看不清楚這幾個字是什麼，但是他卻在小牌子的左下角，發現了一個醒目的黑色標記——它看起來好像是個字母組合，而符桐在看見這個標誌的一剎那，愣了愣。
符桐的表情落在攸悠眼中，她立刻就曉得這貨肯定是知道什麼了：「這路標指的是什麼地方？」
符桐伸出手指，輕輕地在標誌上摩挲了幾下，若有所思。
「怎麼了？」蘇良不由得好奇。
符桐又是沉默了許久，這才把手縮回來：「看來我們挺幸運。不管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所』，但既然有這個標誌，就肯定是和『那個』有關係。」
「……」蘇良已經不想繼續提問了，因為他總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像個捧哏。
「別賣關子了，到底是哪兒？」攸悠明顯還在和符桐鬧彆扭，沒好氣的瞪了後者一眼，語氣不善。被攸悠一瞪，符桐下意識的抿了抿嘴，扯得嘴角更疼了。
溶洞里攸悠那一下子，真的是一點都沒留手啊！符桐在心裡默默地嘆息一聲，也不說更多，如攸悠所願的、簡明扼要的回答道：「總之，這路標指示的應該就是姜博士此行的目的地了。」
……
向路標指示的方向走了沒多遠，就能夠在雜草虛掩中分辨出一條石板小路。沿著小路走出樺樹林，視野就變得寬闊起來。一條棧道徘徊在半山腰，而在對面的山林之中，一座白色的建築物隱藏在白樺林里，山風吹過，驚起一群飛鳥。
「就是那個？」攸悠用手遮住陽光，遠遠的看了過去：「怎麼看著像辦公樓？」
「就是辦公樓。」符桐並沒有感到意外，又或者說，這就是他想象中的樣子：「臨時政府把錢都用在了軍事上，像這樣的研究所，一直都是很簡陋的。」
「怎麼又扯上了臨時政府？」蘇良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假裝自己無所不知，但是事關臨時政府，他就裝不下去了。
「蘇少可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八面玲瓏『？」
蘇良立刻點頭。符桐之所以邀請他，不正是因為此次行動和八面玲瓏有關、和天選之路有關么？他還記得符桐告訴過他，八面玲瓏是臨時政府時期的一個特殊行動小隊，也正是開闢天選之路的先鋒軍，但是臨時政府覆滅之後，這些人卻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八面玲瓏是臨時政府隸下的特種部隊，而剛剛那塊路牌上標識的圖案，正是當年臨時政府的徽章。」略微頓了頓，符桐繼續說道：「或許對於姜博士來說，這座樓的價值在於它留存下的研究資料。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僅僅是因為八面玲瓏中的某人在加入八面玲瓏之前，曾是這裡的研究員。」
「革命軍攻佔臨時政府之後，發現資料室里的檔案幾乎被銷毀殆盡，其中關於八面玲瓏和天選之路的檔案，更是一點沒留。」
「雖然不知道臨時政府在遮掩什麼，但是自那之後，想要知道關於八面玲瓏的資料，也就只能旁敲側擊，撞大運了。」
……
要去對面的辦公樓，必然要從山腰的棧道上經過。這棧道是木製的，年久失修看起來岌岌可危。攸悠倒是不擔心，步履穩健的走在了最前面。
蘇良搓了搓手，心裡有點犯慫，但是看著兩人越走越遠，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棧道不長，但是前進的過程很是艱難。蘇良不敢低頭去看卻又不得不低頭去看，縱然下面是高崖萬丈十分滲人，但是如果不看路的話很容易一腳踩空從棧道破碎處掉下去。
就這樣屏息靜氣、小心翼翼地從棧道上通過，直到抵達彼端的時候，蘇良才敢深深的吸了幾口氣。
……
眼前的建築，就是很普通的豆腐塊式組合小樓，只有三層，最寬的部分直徑也超不過百米。整個樓體只有一個出口，那就是正面的那扇大鐵門。所有的窗戶都鑲著防護欄杆，可是欄杆后的玻璃卻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沿著窗戶能看到旋轉的樓梯，而更裡面的視野，則被這個樓梯擋了個嚴實。
攸悠研究著那扇大鐵門：「樓挺復古，門倒是高級貨。」
蘇良則用力的扯了扯窗戶的防護欄，結果是後者紋絲未動。
「這……進不去吧？」兩厘米粗的鐵欄杆，蘇良拉都拉不動。
攸悠聞聲扭過頭來，看見蘇良兩手握著鐵欄杆較勁的樣子，忽然覺得搞笑：「那鐵欄杆又不是姑娘，你那麼溫柔幹什麼？」
「溫……溫柔？」蘇良楞楞地瞪著眼，他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氣了。
攸悠也不廢話，直接抽出自己的隨身匕首，甩著馬尾壞笑著走了過來：「來，姐姐給你看我的寶貝。」
蘇良抿了抿嘴，臉紅紅的撇開眼。
他才不會說他想多了呢。
陽光在刃上流淌，這把刀和它的主人一樣，向來不懂得什麼叫收斂鋒芒：「新款鎏金大寶刀，ASOU自產大品牌，專戳人魚脊梁骨，十年認證，」刀光閃過，鐵柵欄被攔腰截斷。攸悠收了刀，瀟洒轉身邪魅一笑：「你值得擁有。」
「……」蘇良帶著典雅的微笑，啪嘰啪嘰地鼓掌。
——我真的太有禮貌了。
……
鐵欄杆被處理掉之後，從窗戶進入就暢通無阻了。
一樓主要是大廳。紅色的地毯消失在樓梯口，玻璃破碎的滿地都是。太陽能的指示牌還在亮著，牆上的職工合影已經卷邊發黃，空氣中隱含著腐敗和霉味兒，每一處牆角都成了蜘蛛的領地……
蘇良注意到符桐的臉色有點古怪：「怎麼了？」
「……」符桐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搖了搖頭：「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多了。」
「……」蘇良知道符桐這人，如果沒有百分百正確的把握，他是不會給出答案的。索性也就不再去問，而是走到了那張合影前，試去了上面的灰塵。
照片里，所有人都在微笑。最中央坐著一位老人，穿著白大褂，滿臉都寫著「德高望重」。照片里大多都是男人，唯二的兩個女人被眾星捧月般安排在了老人左右，其中一位年輕的女孩兒還親昵地貼著老人的臉。
這個研究所……看起來還蠻和諧的。
在蘇良沉浸在照片的遐想中時，一連串匆忙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攸悠從樓上跑下——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上的樓。
「符桐！你快上來看看！」
符桐聞聲，立刻跟了上去。見到兩人都上了樓，蘇良自然不會自己留在這裡：「等等我！」
……
這是二樓盡頭的會議室。一座座玻璃展櫃整齊的佇立，厚厚的灰塵粘在玻璃上，好似掩藏著什麼秘密；風化了的文件掛在牆上，密密麻麻的漢字好像是說不盡的滄桑細語……但比起這些，那屋子裡躺著的立著的、懸著的掛著的、完整的零碎的骸骨……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研究所里，究竟發生過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