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掛哭楊】第5話 人魚之皇

  莊嚴找到的，是一個面朝湖水、嵌在崖壁里的山洞。

  雨漫漫，霧蒙蒙。

  崖壁青黛，雨濺落其上，似為其裹上一層亮色的紗衣；藤蔓低垂，零星有那麼幾條羞掩著山洞的一角，欲語還休。洞口很寬，但不算高，成年人需要微微彎腰才能進入其中。這個山洞位於地勢偏高的地方，雨水無法進入洞穴，因此大家可以較舒適的在其中休息。

  這種天氣，根本找不到乾爽的木柴，生火取暖是做不到的。生不了火，自然也吃不到熱食。就這樣，大家隨便的吃了點乾巴巴的餅乾，在山洞裡放好睡袋，相視無言，很快就都休息了。

  ……

  夜色漸深，雨卻雨來越小，到最後，便徹底的停了。

  月亮遲來，大地蒸騰起乳白色的霧氣。雨的焦躁徹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寧靜的夜。

  凌晨時分，月華如練，可惜無人欣賞此間美景。

  ……

  山洞裡，人們都已經熟睡。

  清冷的月光照在石壁上，石壁在此時彷彿也成了一方水體，蕩漾起粼粼微波。

  蘇良裹著睡袋翻了個身，竟還是醒的——像這樣又冷又潮濕的山洞，蘇良哪裡睡的習慣，換個姿勢躺一會兒，翻了個身換個姿勢再躺一會兒，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依舊是睡意全無。

  更何況，旁邊幾位軍人把鼾聲打得如滾滾驚雷，實在是讓人難以入眠。

  「阿嚏！」這聲噴嚏驅走了蘇良最後的那一點兒睡意，慢慢的坐了起來，揉了揉鼻子，嘟嘟囔囔的把衣服扣得更緊：「這鬼天氣，小爺我都要發霉了。」往旁邊一瞥，看見楊來面朝著石壁，眉頭緊緊地皺著，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好像睡得也不安穩。

  抬起頭，下意識的環視一圈，卻發現攸悠和符桐並不在山洞裡。這個發現讓蘇良頓時一個激靈，又清醒了不少。

  「這麼晚了，他們去哪兒了？」蘇良思考片刻，決定去找找看。稍微活動了下筋骨，他輕輕的站了起來。繞過滿地七橫八豎的身體，悄悄地走出了山洞。

  月色朦朧，煙波浩渺。遠山連綿，青雲含黛。

  蘇良站在山洞裡，真覺得這洞口就像是個畫框，把外面的景色封在其中，美不勝收。

  蘇良晃悠悠的走出山洞，四處看了看，卻還是沒找到攸悠和符桐的人影兒。但是，就在視線掃過湖面的時候，他卻如被按了暫停鍵一樣，愣在了那裡。

  眼前，是一片星海。

  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就在自己面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夠碰觸到的，由無數的在空氣里飛舞著的光點組成的星海。

  湛藍的湖水與湛藍的天空，構成了湛藍色的畫布；滿世界的星辰好像全部墮入凡間，圍繞著這個湖，不，是圍繞著——一個女人？

  蘇良此時才看見那個女人。

  她裸露著全身，但是整個身體都朦朧的籠罩著一層白色的光暈。珠紫色的長發泛著琉璃的光澤，漂浮在水面上，宛如畫中之人。

  她在跳舞。

  在湖心跳舞。

  她伸展著腰肢，柔弱的彷彿是新發嫩柳；她嫵媚地一笑，璀璨的仿若是漫天星辰；她慵懶的旋轉，水波一圈一圈的散開，空氣里的光點也隨著她旋轉飛揚。

  蘇良看不清她的眼。

  他想看清她的眼。

  「啪！」忽然臉上一陣劇痛，蘇良的身體一個踉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唔……好痛！」蘇良捂著臉，痛的眼淚都出來了。

  不明所以的抬眼，卻看見攸悠低著頭，居高臨下的望著他。那雙墨色的雙眸，此時冰冷的彷彿是水中的月亮。

  「……你……你幹嘛……」蘇良覺得心情很憤懣——他蘇良從小到大就沒挨過耳光，就算只是個挂名的少爺，那也是蘇家唯一的男丁——誰敢打他？但是此時打他巴掌的人可是攸悠，是那個把人魚當成韭菜一茬一茬斬首的謝攸悠啊！這個女人——誰敢反駁她？

  儘管蘇良對於攸悠忽然的粗魯感到莫名其妙，卻還真沒勇氣和攸悠大小聲，所以只是悶悶的問了一句，便不敢再說話了。

  攸悠沒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湖水。

  蘇良受到冷遇，又被不明不白扇了一巴掌，心裡又鬱悶又惱火。但是轉念一想，攸悠並非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忽然做出這樣的舉動，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吧？

  於是蘇良訕訕的眨了眨眼，也把目光投向了水面。

  他又看見了那個女人。

  女人依舊在湖心跳舞，可是卻並沒有像剛才一樣美到讓蘇良喘不過氣。

  此時，蘇良的記憶有些混亂，但他也不算笨，很快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剛才自己的狀態有點迷糊，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恍如夢中一樣。現在腦袋清明了，看見的和剛才看見的，也有了一些違和感。

  「……那女人……」蘇良仰起頭，指著女人，猶豫地吐出了幾個字。

  攸悠看著女人，臉上略顯凝重。而蘇良這時才看見，符桐就站在攸悠旁邊，也在注視著湖水之中的女人。

  「到底怎麼了……」蘇良撐著地面，茫然的站起來。捂著臉，湊到攸悠身邊。

  「你現在看到的，都只是幻覺。」符桐的忽然說話，嚇了蘇良一跳：「不要盯著她看，會被它迷惑的。」

  「什麼意思？」

  「它是人魚。是人魚中的皇。它會用某種方式吸引獵物，併發出一種聲波。這種聲波會讓人精神萎靡甚至出現幻覺，直到徹底失去了意識，它就把他們用做自己哺育後代的容器。」符桐目不斜視地講解，就像是一本有聲字典。

  短短的幾句話，蘇良卻用了好幾分鐘才完全消化。此時此刻，他的臉上一絲一絲的湧上驚駭，到了最後幾乎是驚嚇的喊起來：「你說這妞是人魚？」

  人魚？那些皮膚跟月球表面似的、一張嘴就能熏死蒼蠅、站起來像個人不站起來就是個蟲的丑傢伙們？

  回頭看了看水裡那個尤物。

  蘇良表情複雜：「怎麼會？這完全是兩種生物吧。」

  符桐瞥了他一眼：「我會和你開玩笑？」

  明明是問句，蘇良卻感覺到了凜冽和冰冷。這病秧子的外表下，竟然還有如此氣勢？蘇良一瞬間都被震懾住了。

  「不會不會……」蘇良喃喃道，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是怎麼了，好歹也是羊城蘇家的大少爺，雖然名不副實，但也不至於在別人面前慫到這個地步。蘇良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兩個人，一個臉上像掛了冰，另外一個像是結了霜，這兩人一前一後，月光冷，把人照的更冷。就連攸悠那平時沒個準兒的傢伙，此時都嚴肅的像個雕塑一樣。蘇良不敢再說話，聳了聳肩站到一邊。

  蘇良沒有太多關於黃金路的知識儲備，自然不知道這東西出現在這裡代表著什麼，但是他不知道，不代表符桐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很危急，稍有不慎，所有的人都要死在這裡——這絕地不是玩笑。

  「皇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已經無據可查。現在有一種說法是，人魚會用人類的屍體培育成卵，正常情況下，這些卵會吸收人體內脂肪的養分長大。但是在一個非常小的概率下，某個魚卵會在屍體內成型並殺死未成形的卵，鳩佔鵲巢。」符桐說到這兒，語氣忽然頓了一下，略一沉默：「讓那個人變成它。」

  「……這……」蘇良聽了符桐的話，胃裡有些翻滾——原來湖裡那個美女，是一具屍體。

  就在兩個人談話的的檔口，攸悠忽然一愣，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站了起來，衝到山洞門口，一下子就把山洞口的一個人撂倒了。

  「哎？」蘇良連忙站了起來，也匆匆跑了過去。

  只見被攸悠按在地上，此時面目猙獰，還不斷在低吼的人，竟然是姜鋒！

  「他……他怎麼了？」蘇良的印象里，姜鋒是個令人尊重的老博士。談吐不夠溫和但是足夠得體，平時很少言語，但是一舉一動都透著一中年「我是權威」的范兒。這樣的人怎麼會露出這麼猙獰的表情？

  「他被人魚迷惑了。」攸悠用胳膊抵著姜鋒的胸口，另一隻手則微微揚起，從鞋後面抽出一柄只有五厘米長的超小直匕，退去殼兒直接就往姜鋒腦袋上扎。

  蘇良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制止：「你……你幹嘛？不至於殺了他吧？」

  符桐嘆息一聲，伸手按住了蘇良的肩膀希望他稍安勿躁：「不是殺他。」

  蘇良將信將疑的鬆開手，眼看著攸悠拿著小匕首，迅速的扎破了姜鋒頭上的幾個位置，然後又從兜里取出一些粉末，在這些傷口上塗抹。神奇的是，姜鋒竟然真的慢慢安靜下來，最後閉上眼睛，好像是熟睡了。

  「……你做了啥？」蘇良難以置信。

  「當然是救他！」攸悠似乎沒時間解釋，迅速的把姜鋒扶起，又在他的脊骨上按摩。她的動作很有力度，但是姜鋒完全沒有反應，不管怎麼折騰都不肯睜眼。

  做完這一切，攸悠把姜鋒一個公主抱抱進了山洞，看的蘇良震驚不已。

  半晌，蘇良才回過神來，嘴角僵硬的對符桐笑：「攸悠姐……還真是天生神力……」

  「蘇少太委婉了。」符桐低低的咳嗽了一聲：「我也進去看看。」

  ……

  看見符桐也撤了，蘇良自然不願意自己呆在外面，剛抬起腳打算跟過去，卻忽然感覺到脊背一陣發涼。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蘇良只覺得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幾乎是瞬間，蘇良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二話不說，十分迅速的衝進了山洞，那背影看過去竟還有些狼狽。

  原來，蘇良回頭的時候，湖心的女人已經停止了跳舞。她面朝湖岸，一雙眼睛就那麼毫無掩飾的對準了蘇良。也正是因為這樣，蘇良終於清楚地認識到她並非人類——那是一雙如同黃寶石一樣的、參雜著黑色線條的、充滿了魅惑和危險的、卻絕對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

  獸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