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蘇家】第8話 分別
這是預期中的最後一天。
不得不說，可能是幸運之神庇護，一路而來十分順利，那森想象中的危險並沒有出現。
雖然隊伍早已經彈盡糧絕，但是所有人的精神狀態都很好。就這樣，整支隊伍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行進著，在上午就走出了森林。
森林之外，是一片低矮的灌木，更遠處，則有著幾十座小石峰。蒼空之下，石峰肅穆佇立，如守城的將領一般，威嚴佇立。石峰之間，隱約看得見一座龐大的建築群——那就是眾人的目的地。
蒼老的城池一半躲在石峰的陰影下，顯出深暗的古銅色；另一半則沐浴在陽光下，紅日當空，霧靄縈繞，山色微紅。紅藍相映，被漫山遍野的綠意環繞，分外壯麗。
天高雲淡，風和日麗。人們忘記了飢腸轆轆的身體，滿心歡喜的遙看山腳下的那座城池。
那就是他們即將遷入的安全區——溧陽區。
溧陽區，又稱「黃海區」。顧名思義，它瀕臨黃海海岸，面積7.8萬平方千米，是臨時政府時期建立的初代安全區。憑藉山勢形成天然的堡壘，每到日升日落，便披上了蟬翼般的霓裳，美不勝收。
除了美景，溧陽區的武裝力量也很強大。坐鎮區內的是世界政府直系外軍軍閥柳頤和，每年接受大批量的世都補給，在《安全區手冊》上編號0122074。
早在臨時政府時期，就把全世界範圍內的安全區進行了編號。而這種編號方式，被世界政府沿用至今。在編號中，前兩位數字錶示大洲，三到四位是軍閥系類，剩下的三位才是安全區本身的序號。在溧陽區的編號中，第三位和第四位數，其實說明了很多問題——22，代表著這個安全區是世界政府直系軍閥外軍部隊鎮守，是世界政府直接管轄的地方。雖然並非世都內，卻也是「直系子民」。
在《安全區手冊》上，序號為001-158的安全區，為臨時政府時期建立，也就是所謂的初代安全區。序號為159-237的安全區，則是世界政府成立同年建立的第一代安全區，那之後世界政府繼續推行安全區建設計劃，2300年5月份開始建立第二代安全區63個，2305年6月份開啟了100個第三代安全區建設計劃。從2314年6月份開始，陸續的建設部分安全區，也就是新區共計36個，至此世界範圍內安全區的總數達到了436個。很多的流民得以居住在安全區中，越來越多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得到了保障。
對於簽居到溧陽區這件事，愛屯的居民們還是很期待的。他們雖然不算「流民」，但是最近幾年的生活狀況也和流民差不多了。能夠居住在世界政府直屬的安全區，對於他們來說絕對是光榮。
……
回想這一路，最後的幾百米路程顯然是最艱難的。心急如焚的人們想更快更快的到達，因此內心一直在煎熬之中。有多少人想過放棄，但是沒有退路的現實讓他們不斷的前進。如今終於抵達了這裡，沒有人的心裡是平靜的。
一路的疲乏，隨著這座城池的出現，消失了一大半。所有人都滿懷著期待，短短的幾百步里，卻恨不得幻想出自己未來幾十年的生活。
但是當真正來到安全區的大門之前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卻如同冷水一般，潑滅了他們的興奮——
人們的腳步不約而同的放緩，然後站定，最後都默不作聲了。
安全區的巨大城牆的牆面上，地面上，儘是血跡。早已乾涸，而且發黑髮紫。
人魚侵襲安全區是很常見的事情，一旦發生這種事，人類安全區的警衛軍會從城牆之上用重炮轟炸人魚——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但是，人魚的血是藍黑色。
這不是人魚的血。
空氣中的血腥氣讓居民們心驚膽戰。他們隱約都明白在這裡發生了什麼。
……
在安全區都有一條鐵律——
安全區內，殺人將會獲死刑。
但是，那是安全區內。
這一道城牆，隔出兩個世界——黃金路中沒有人性、沒有憐憫、沒有寬容，在這裡,有人死去比有人活著是更常見的事情。而在安全區內，所有人都被法律庇護，沒人會輕易去殺你，沒有人會輕易地死去。
善與惡，罪與罰，生與死。
在一道城牆的兩面，徹底對立。
……
只有一種人，在黃金路里不會隨意殺人——那就是軍人。因為他們去黃金路里，大都是為了解放人類被人魚侵佔的領地。
也只有一種人，在黃金路里會大範圍的殺人——那也是軍人。因為在黃金路中，叛軍、革命軍、摸金人……這些人經常會和政府產生摩擦，每當這時，軍人就會接到射殺命令——他們不會手下留情。甚至是流民——當他們真的無法在黃金路中存活下去，勢必會拚命地去抓那唯一的希望，哪怕是飛蛾撲火——他們會大規模的衝擊安全區，但是對於安全區來說，他們每接納一個人，都勢必要經過一系列的審批。
哪怕你只是暫時進入的。
……
城牆之上，那些血跡刺痛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眼。
紅色的血，是人血的顏色。
那麼，又是什麼人、哪些人，在城門前被「清理」了呢？
沒人知道答案。
……
守門軍人的聲音，從城門邊的擴音器中傳來。他們質問那森等一眾的身份，那森向他們說明了情況，並且提交了准入申請。大概是十五分鐘之後，城門被打開。
巨大的城門被開啟，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地面的輕微顫動。灰塵揚起，鐵門如山一般壓下。這股強大的壓力，讓大家都有些驚懼，即便清楚自己是在安全的位置，也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蘇良站在人群之中，逆著陽光望著那如泰山一般壓下的城門，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感慨起來。
這裡究竟是他們的幸福鄉，還是囚禁的牢籠……生活在這裡，真的就能獲得幸福么？
但是他又自嘲的一笑——也是，就算得不到幸福，卻也能得到生命。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的呢？
……
開門的過程持續了三分鐘，空氣中沙塵飛揚，足有五分鐘才得以平靜。
煙塵散去，眾人紛紛望向城內，卻失望的發現，從這裡只能看到裡面又一堵城牆。
安全區的軍人在對每一個人的身份進行核實，登錄備案。在隊伍的最後，那森發現蘇良正茫然的站在那裡。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他走了過去。
「蘇良。」他叫了一聲。
蘇良聞聲轉過頭來，見是那森，揚手打了個招呼。
「因為你的名字並不在准入名單里……所以不會讓你進入區內。」那森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你有溧陽的簽證么？」
蘇良搖頭：「沒有。」
「……我已經和他們說了你的情況，」那森似乎早料到如此，動作流暢的把準備好的東西遞給蘇良，蘇良一看，竟然是一份車票。
蘇良愣住了，他沒想到那森竟然還記得他的存在。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又沒有什麼深交，甚至話都沒怎麼說過……抬起頭，卻發現眼前的那森依舊面無表情，彷彿是在例行公事：「這是一個小時之後開往清水區的車票。」
蘇良久久的拿著車票，頭一次覺得一張車票也會如此沉重。
他這是可以回家了么？
看著蘇良愣神，那森沒有出聲打擾。末了，伸手拍了拍蘇良的肩膀，輕聲道：「萬事小心。」
蘇良抬頭，看見對方還是那張被凍僵似的臉，天知道剛才那麼溫柔而語調是不是從這個男人的嘴裡發出的。隨即，蘇良釋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了那森一下，這次，反而輪到那森錯愕。
「好兄弟。」蘇良笑的燦爛。
那森默然。
……
他知道蘇良不是壞人——即便他現在還在懷疑那張天選之路的地圖的來路。
他知道自己接近蘇良大多是為了試探，但是在這個過程里，卻更加清楚的了解到這個名叫蘇良的男人的「傻白甜」。
這個人，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這個人，會莫名其妙的拌在石頭上；這個人，笑容友善沒有心機；這個人，會很容易把一個人當成是自己的「兄弟」……
這個人，救過他和攸悠的命。
那森神色波瀾不驚，嘴角卻不自覺的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但是也僅限於此了，他看著蘇良，張開嘴，乾巴巴的重複了一句：「好兄弟。」
語調如他本人一樣索然無味。
……
所有的居民都已經進入溧陽區了，這之後，那森、符桐還有攸悠一直陪著蘇良站在溧陽區的門口，等待前往清水的車隊到來。
等蘇良坐上車，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
攸悠很不捨得蘇良離開，報復似的狠狠地掐了蘇良的臉好幾下，最後絮絮叨叨的隔著車窗和蘇良說了一大堆聯繫方式，確認蘇良都記清楚了，才心滿意足的走到一邊：「下次見面，我教你打槍啊！」說著，比了一個開槍的手勢。
蘇良坐在車裡，一邊揉著臉，一邊無奈的笑。
他也希望，能有下次見面啊。
……
車隊浩浩蕩蕩的出發，那森三個人目送蘇良離開。
「真是個有趣的人呢……」攸悠嘟著嘴，看著車隊遠離，一臉不開心，彷彿自己最好的玩具也被搶走了：「男孩兒就應該那樣，懂得讓女孩子開心。」她斜眼瞪著那森和符桐兩個人，話裡有話。
符桐淡淡的微笑，也不搭茬。再看那森，目光還停留在遠去的車隊上，根本就是完全無視了攸悠的話。
攸悠生氣，扭頭離開。
「……」符桐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那森，淡淡的笑著：「看起來，你和攸悠都很喜歡這個人。」
「……」那森收回目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能希望，下次見面，我們不會是敵人。」
……
夕陽日暮，溧陽區外十餘里，一棵大樹盛著夕陽，佇立。在粗壯的枝丫上，一個人扶著樹榦站在那裡——那是一個穿著黑色斗篷、腰間挎著一張面目可怖的面具的蒙面女子，她的身形隱藏在樹冠里，目光從溧陽區所在之地轉移到天邊。
那裡，蘇良離開時乘坐的車隊，已經只剩下幾個小點。
女人站在樹榦上，髮絲飄揚，一雙眸子清冽如月，好似無情無欲，只能在那雙眼的最深處，找到淡淡的寒芒。
抬手到唇邊，對講機被偽裝成戒指的模樣。
「主人，天選之路的地圖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