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金牛渡邊遇劫匪
自黃老莊出來,陸雲心中有事,便連連催促車夫揚鞭趕路。好在他今日特意請張華允了,叫上了劉存善同行。一路行來,劉存善對京都四近風土人物瞭若指掌,沿途述說,隨手而指:往北遠眺數十裡外是八百諸侯聚會的孟津,那邊山後是夏都舊址,此處是昔日董卓屯兵駐馬處。如此般般,一路走一路說,快到伊河渡口時,竟已是日入時分。
劉存善抬頭,瞧了瞧天上日頭,輕輕叩擊了一下牛車輿板,恭敬朝里對的陸雲道:「相公爺,都怪小的嘴碎,一路走來嘮嘮叨叨,指指點點的,不想這三月的天,是說暗就暗。我們得緊趕兩步,金牛渡的艄公懶惰,卻不曉得此時收工停渡沒有。」
「卻是怪不得你,若是艄公歸家了,那也無法,就左近尋個邸店,住上一宿,明日早起,再進城也無妨。」陸雲又瞧了瞧四周曠野,道:「只是不知此處,一個小小荒野渡口,卻叫金牛渡,料來定是頗有講究。」
劉存善微微一笑,他久居京都,見多識廣,當然知道此渡口的來歷,便恭敬地回答道:「相公爺,要說來這金牛渡本叫金牛仙渡,卻有個傳說。」說著話,劉存善替陸雲撐起牛車窗板,指著遠處一大一小兩條河流給陸雲看,「那條大河便是洛水,咱們要渡的這條小河,叫伊河。鄉野傳聞,上古的時候,這伊河北岸有一個耕夫,伊河南岸有婺女,兩人戀慕卻不得相見,天公憐憫,見他二人情真,命耕夫的老牛負耕夫過河,與伊河南岸的婺女相會,所以這才留下了金牛仙渡這樣一個地名。」說完見陸雲聽得出神,便又道:「相公爺,您是讀書人,先賢雲『天道有公』,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陸雲見他不過一個奴婢,也知道借鄉野傳聞來解說「天道有公」的道理,心中驚奇不已。一想到自己讀的是聖賢書,習的是孔孟道,夫子曾言天道不可得聞,又想到昨夜張華以星宿解說朝政,指明藩王輔政之害,但今日從賈謐處幾乎已經坐實了這個消息,趙王又擺出一副竭力招攬之意……他兜兜轉轉想了整整一圈,也沒理清楚一個頭緒來。
迎著伊河邊清冷的夜風,陸雲悵悵地望著京都方向發獃。天已是麻蒼蒼黑了,陸雲深長嘆息一聲,道:「大概這些都是鄉野之人穿鑿附會罷了,若是真有天公,如賈充悖逆弒君之徒得以善終,卻是作何道理?」
劉存善聞言,卻笑道:「賈充也僅是老死床榻而已,善終大概是談不上的。相公爺,您別瞧他賈家族大門盛,到頭來卻是陰盛陽衰。」他先下了馬,再去小心扶著陸雲下車,「今日去許昌宣旨的賈謐,也並非賈家血脈,乃是抱養的外孫子,這難道不算是天公的報應嗎?」
陸雲一想,還真就如他所言,賈充一族,顯赫是顯赫,到頭來竟是無後,如此一說,還只能算作天道報應了。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近了渡口,果然不見艄公渡船。
劉存善瞧了瞧天色,心下計算一刻,道:「相公爺,艄公歸家,渡河不得。不過此處東北二里,有一個小集鎮,就叫金牛鎮,咱們不如就去到鎮上,尋一家邸店將就一宿,明日進城,您看如何?」
陸雲瞧了瞧天色,此時京都凈街鼓早起,城門已閉,就算是趕到了城下,也入城不得,便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只能如此了。」
他二人又緊趕了半刻,這才到金牛鎮上尋了街頭邊的一處邸店。隔著老遠,就有夥計迎了上來,嘴裡早樂呵呵道:「三位相公好膽量,這晚還敢來此地面?」一邊說,一邊牽牛就往自己店裡走。
「哦?」陸雲見他似乎話裡有話,一臉疑惑地問道:「按小哥的意思,這地面不太平?」
「三位貴賓到店……裡邊請……」那夥計還未到店門口,嘴裡早唱了個高調,「二樓里地字型大小上房拾掇拾掇,請貴賓入內歇息……」嘴裡唱完,這夥計見陸雲問話,忙躬身答道:「相公您不知道啊?」見陸雲幾人面帶疑惑,他又說道:「回相公您的話,鎮上傳言,昨夜在伊河下游,洛河渡口那邊,有兩撥賊人廝殺了一夜,又是放箭又是放火的,渡口船家的船也燒了,人也失蹤了。」
「還有這等事情?」邊上劉存善聽了,也吃了一驚:「怪不得仙牛渡的船家早早收工,原來是擔心賊人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就沒人報官?」
「看模樣,相公也不是外地人吶,」那夥計聽下腳步,拿眼上下打量起劉存善來,「自古民不報,官不糾,誰愛來管這閑事?再說了,今天白日里,有人壯著膽子去洛河渡口看了,那渡口邊上只剩燒毀了的渡船,連血跡都沒有,如何報官?」
「京都城外,天子腳下,竟然還能發出這種事情?」陸雲輕輕嘆息一聲,半晌沒言語,沿著木梯徑直上樓去,身後還傳來那夥計的話,「如今這年月不比往常了,您說也真是撞了邪,這什麼地面?皇城京都,還能出這事?當真稀奇……」
劉存善丟下夥計,停車拴牛的安置妥當,這才跟了上去。
抱著博取功名,興家旺族的念頭,陸氏兄弟年初來洛陽,卻也是思量頗深。本想皇朝開國不久,又見天子臨朝革新政治,安撫邊境,誕膺天命,握圖御宇,好一派盛世氣象。才入京都,不想見到的卻是士人清談,君臣賽富,外戚專權,宗室干政,現下又發現連京都左近都是賊匪橫生,陸雲也漸漸生出懊惱之意來。
熄了燭火,陸雲和衣躺在榻上,翻轉了數回,想著白日里與趙王孫秀無端辯駁,竟是沒了絲毫睡意。遂起身不睡了,推門而出,來到廊下,但見中天一輪圓月,秋霜似的將光灑滿院子。四周靜謐,諸物森森,陸雲抬頭望月,思量自家心思,蜘躕良久,只覺春寒陣陣,煞是襲人。正要回屋時,卻突聽得一陣腳步喧鬧聲音,繼而有人將邸店大門拍得生生作響。
陸雲站在二樓廊下瞧得仔細,道了一聲「苦也」,但見十數個褐衣短衫的壯漢,手持刀棍破門而入,推推攘攘的圍住眾人。劉存善也聽到聲響,早擋到陸雲身前,輕聲言道:「相公莫怕,這估計是打家劫舍的賊匪,只要舍了錢財,性命卻是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