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好酸好酸
出了院子,遠遠望去,粗布衣裳的人在田間勞作,男人頭綁汗巾,手揮鋤頭,女人在旁播撒種子,時不時將腰間水壺遞去。
農家小築,粗茶淡飯,不過如此。
「沒想到樓外樓里,竟然是這幅景象。」楚晨微怔,有些不可思議。
唐無煙故意賣關子:「晨哥哥,你猜他們都是什麼人?」
「是……」楚晨的猜測差點脫口而出,看到小丫頭眼中的希冀,他瞬時改口,「是什麼呀,我太笨了,猜不出來。」
「是樓外樓這些年救的人。」
唐無煙一本正經地回答,她扶著楚晨邊走,邊將大師姐說的話告訴了他。
聽完,楚晨咧咧嘴,語氣不明道:「誰能想到,原本被世人認為該是大魔頭的人,現在在這裡耕地種田呢。」
「是啊,大師姐也說了,不能只看天機儀評判一個人的功過,這些人也曾出現在生死函上,卻沒有成為世人口中的魔頭。」
說到「魔頭」兩個字,唐無煙不免想起了自己,神色有些黯然。
察覺到小丫頭情緒低落,楚晨嘖嘖開口:「小七打小嬌生慣養,看來往後只能我耕田,我織衣了。」
「那我做什麼呢?」
「你呀。」
楚晨颳了刮她鼻尖,「就拿著木桌馬扎,吃糖糕看話本吧。」
唐無煙嬉笑著往後躲了躲,心頭陰鬱掃清了些。
二人來到田邊,幹活的人們紛紛打招呼:「小七姑娘!」
唐無煙笑得甜:「王大哥,李姐姐……」
她竟記得每個人的名字,楚晨也跟著打招呼,互相認識后,有人指了指不遠處的大樹:「累了就坐坐,桌上有零嘴,自己拿,不必客氣。」
「謝謝李姐姐!」
古樹下有張長桌,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正坐在藤椅上,慢悠悠搖著蒲扇,唐無煙微微拔高聲音:「吳奶奶!」
她轉頭看了眼楚晨:「奶奶給了我好多東西,還有山楂條呢。」
果然這好多東西里,只有喜歡的食物能擁有姓名。
楚晨瞧了眼閉眼假寐的奶奶,同樣壓低聲音:「她也是生死函上的人嗎?」
「應該是。」
出現在這裡的,多半是了。
「小七,來過來坐。」這時,樹下吳奶奶笑吟吟向他們招招手,衣袖稍滑落,露出腕間翠綠鐲子,陽光下水頭極好。
楚晨下意識直了眼,能有這樣好的物什,得是富貴人家了。
二人依言坐下,吳奶奶摸出一油紙包,笑呵呵道:「趁我孫子沒回來,這包也給你。」
「謝謝吳奶奶,您做的山楂條特別好吃!」唐無煙笑得甜,眼眸彎成月牙,似倒映星河。
「我孫女也喜歡吃,她現在……也該是你這般年紀了。」
吳奶奶語氣染上幾分傷感:「可惜我到了這裡,怕是無緣親眼看她上花轎了。」
大概是身有所感,唐無煙心底湧起酸澀,一旁楚晨安慰道:「放心吧奶奶,您孫女一定能找個如意郎君,再生一雙兒女,幸福美滿一輩子。」
「會的,會的……」縱然知道是撫慰的話,吳奶奶還是笑呵呵應下。
「奶奶!」
這時,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光腳跑過來,將手中小婁邀功般遞上前:「看,我和陳五叔叔一起抓的魚!」
魚簍不大,裡面困著兩條掙扎的瘦魚,嘴巴一張一合。
「好,我家壯壯真棒,回去奶奶獎勵你三根山楂條。」吳奶奶欣慰地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
「好嘞,還有陳五叔叔,別忘了答應我的彈弓!」小男孩一邊說,一邊解下腰間水壺給魚淋水。
旁邊青年人二十來歲,一身灰色長衫,頗有幾分儒雅之氣,聞言微微一笑:「放心,少不了。」
「得嘞,那我去把小魚放生啦!」
見小男孩要走,陳五忙道:「一會別忘了來上學。」
「知道啦!」稚嫩的聲音已然遠去。
陳五回過神,看了看唐無煙和楚晨:「你們……」
「陳大哥,我是小七,他是楚晨。」唐無煙禮貌性開口,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陳五有些赧然:「你們好,我先去忙了。」
「好!」
唐無煙應了聲,轉頭就看見楚晨面色委屈,她愣道:「怎麼了,晨哥哥?」
「無事。」楚晨心裡吃味,扔了塊蘋果乾進嘴裡,頓時五官扭曲,「好酸好酸!」
「哈哈哈……」
唐無煙忍不住笑出聲,吳奶奶跟著樂,收起蒲扇起身:「你們玩,我得回去給壯壯做零嘴了。」
「奶奶再見!」
吳奶奶剛走,王大哥擦著汗走過來,楚晨倒了碗水,王大哥接過:「多謝小兄弟。」
「不客氣,王大哥,能跟你打聽個事嗎?」楚晨起身到王大哥旁坐下,順便又添一碗。
王大哥瞭然一笑:「是想問樓外樓,還是我們?」
「都可。」楚晨倒也坦誠,他們此行,不就是想一探究竟嗎?
如此,王大哥也不遮掩,擼了擼袖子:「實不相瞞,我們確實被樓外樓所救,但知之甚少,不過我們的事,一說無妨。」
「陳五呢,好不容易考上狀元,也有門不錯的親事,卻被富家子弟從中作梗,說他作弊,成績作廢,五年內禁止科考,親事也黃了,只能在這做個教書先生。」
聽到這,唐無煙心中略不是滋味:「人生四大喜事,其二便是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如今……」
人生大起大落,莫過於此。
王大哥重嘆:「誰說不是呢,還有剛剛的吳奶奶和壯壯,他們也不是親人,只是來這裡熟悉后,才那麼稱呼的。」
「一個七十高齡的老人,一個八歲小孩兒,他們能幹什麼,是壯壯尿床把人熏死,還是吳奶奶的山楂條太硬能噎死人。」
王大哥說著說著激動起來,隨後又自嘲一笑:「還有我,好不容易供兒子上學堂,就被人說是大魔頭,第二天,我兒子就因為無意打碎一塊硯台,被活生生吊死在樹上。」
說起往事,七尺男兒眼角有些泛紅:「為證清白,我妻子撞死公堂,可最後他們官官相護,不了了之。」
葬了妻兒,他磨利柴斧,打算拚死一搏,卻在走出院子的時候看到了紙鳶。
「然後我被帶到了這裡。」
王大哥深吸了一口氣,「唐姑娘跟我說,妻兒在天有靈,該是想讓我好好活著,而不是坐實他們口中所謂的預測,更何況我死了,誰來祭奠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