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黑暗
冰冷的洋流沖刷著全身,那種從身體里穿過的感覺讓李安心迷濛中清醒了不少。
「我又深潛到了記憶洋流中了?」
這次李安心開始無盡沉淪的下墜,再也沒有東西幫助推動他到那些記憶的碎片中,他只是在這片無盡的深淵中不斷跌落。
醒又醒不過來,卻又看不到任何東西,情緒也變的低沉,靈魂的躁動趨於安詳,就像是心電圖逐漸將要平息了一樣……
他閉起了眼,睡了過去,在這靈魂最深處的海洋里,那比深淵還要深的地方,比任何東西都要更加黑暗,更加邪惡的地方……沉睡。
一點光芒在眼前亮起,李安心睜開了眼,眼前的景象不算清晰,但卻可以看的見,所有的東西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毛玻璃。
頭頂上是潔白的屋頂,身周是棕紅色的木柵欄,身下的軟塌有節奏的微微搖動著。
這裡是?嬰兒房?我在搖籃里?
這時嬰兒的視線微微偏轉,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父母,於是嬰兒開始嚎啕大哭,清脆的啼哭十分有力,根本不像是生病了的模樣。
這時李安心聽到了門外走廊穿來咚咚的急促腳步聲,然後是咔嚓一聲房門扭動的聲音,有人走到了搖籃邊,然後李安心就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懷抱將自己抱起,那寬厚的懷抱熾熱溫暖,還帶著十分淡的煙草味道。
小嬰兒李安心聞到這股味道頓時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抱著他的那人則手忙腳亂的哄著他。
「不哭不哭,爸爸在這裡,小安心乖哦。」男人搖動身體上下顛簸,小嬰兒則是在打了個噴嚏后喜笑顏開,笑嘻嘻的抓向男人的臉頰。
在李安心的視線里,男人臉頰的線條雖然模糊,但卻還屬於可以看的清楚的程度,他頓時渾身一震,差點就要醒來,引動著這片空間都不斷抖動,牆壁桌椅和其他東西像是融化了一樣,變的一片空白。
李安心心中一驚,連忙平息自己的靈魂波動,他小心謹慎,像是做賊一樣偷偷打量著自己的父親。
粗糙的胡茬,和自己幾乎一樣的眉眼,微厚的嘴唇看起來十分老實,粗壯的手臂和健碩的胸膛給人無比的安全感。
這就是我的父親嗎?李安心逐漸安靜了下來,和他一起安靜下來的還有嬰兒時期的自己。
小手摩擦著父親滿身胡茬的下巴,小嬰兒小嘴一動一動的蠕動,吐出了兩個還十分生疏但全世界所有孩子都會發出的聲音:「媽……媽~」
堅實強壯的男人身體驟然一僵,他抱著小嬰兒的手臂也停了下來,那和李安心有七分像似的臉上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這連羊頭巴弗滅都按在地上錘的男人居然抿起了嘴,眼睛閉起,低下頭用臉頰輕輕摩擦著小嬰兒柔嫩的小臉。
「是爸爸呦~媽媽她……她出遠門了,去了很遠的地方。」
回憶轟然碎裂,李安心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間里,他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但淚水卻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一對猩紅巨大的眼眸在他身後亮起。
「你早就猜道了,為什麼還要像是孩子一樣哭泣呢?」
李安心抬起一隻手按住臉頰,他睜大眼睛,淚水從指縫中滴落:「總要知道才能哭泣,總要有理由才會哭泣。」
這時那對巨大的眼睛已經繞到了李安心身前,它那碩大的眼眸中帶著疑惑:「可是你為什麼會想知道呢,如果你不想知道的話,就永遠不會到這個地方,就再也不會哭泣了。」
這時周圍的場景變了,從一片黑暗瞬間變成了陽光明媚,李安心抬起頭就看到了一個老式的圓鍾掛在略微發黃顯舊的牆面上。
時鐘指向了下午六點,電視機里是養父最愛看的體育節目,廚房那邊是沙沙的油水碰撞的清脆炸響。
「安心回來啦,炒了這個青菜就可以吃飯了,去叫你爸吃飯,天天你把菜端上去啊,小心燙。」養母的聲音從廚房傳出。
而李安心不為所動,他在家門內矗立,身前就是那面掛著鍾和日曆的牆壁,他將視線從鐘上挪下。
日曆被撕到了七月八號,他沒有動,電視里依舊是體育比賽的聲音,廚房內依舊是沙沙的炒菜聲,他沒有看到任何人……也不想看到任何人。
「你為什麼不進去?」身後的門打開了,門外是一片虛無,只有兩隻碩大的猩紅眼睛歪斜著朝門裡看。
李安心開口了,他感覺自己兩片嘴皮都因為乾枯而黏在了一起,每一次開口都會撕下一小塊帶血的皮肉。
「七月八號,他死在中午十二點二十三分。」
那猩紅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李安心直起身,他的背脊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像是背負著千萬噸的重擔,他轉過身,直視著那對猩紅的眼眸,他抬手指著那面掛著鍾和日曆的牆。
李安心感覺自己嘴裡滿是血腥的氣息,一字一頓的說道:「他死了!」
驟然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電視里播報員賣力的吶喊,熱過里滾油和水珠的碰撞,剎那間萬籟俱寂。
猩紅的眼眸後退了一段距離,它居高臨下的看著李安心,像是恍然大悟一樣說:「哦,原來你不喜歡這樣啊……」
它頓了頓,然後聲音從木訥無知轉成了冰冷的嘲弄。
「那你為什麼還不出來?」
站在門裡的李安心全身一抖,他原本指著牆面的手指開始顫抖,一點點垂下,想要握拳,但卻又握不起來。
猩紅的眼眸不再和他輕聲細語,反而變本加厲的嘲諷道:「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完美的故事呢!來,這是你的生母,這是你的養父,給他們打個招呼吧!」
隨著猩紅眼睛的話語落下,李安心身前突然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面容模糊溫柔慈祥做懷抱狀的女子,一個是鬢角斑白,一手拿著報紙一手夾著煙的養父。
緊接著隨著一聲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槍響,那名拿著報紙嚴厲又溫柔的老男人倒了下去,胸前的鮮血浸透了報紙,泡熄了香煙。
隨著一聲哇哇的啼哭,抱著嬰兒的女人渾身鮮血淋漓,倒了下去,潔白的襁褓被鮮血浸濕,而襁褓中卻傳出嬰兒開心的嬉笑。
李安心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怒視著那對猩紅的眼眸,自己眼角都綻裂開來。
「為什麼!」
「為什麼?」猩紅的眼眸反問道,它憤怒的瞪大眼睛,那像是無數個瞳孔疊加在一起的猩紅眼眸瞪大,它大聲的咆哮著,聲音扭曲嘶啞,似哭似笑。
「你為什麼要救她,你差點死在那裡!對他們來說,你不過是一個怪物!在他們需要你的時候就會呼喊你的名字!在他們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只是一個令人恐懼厭惡的怪物而已。」
它的聲音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冷漠。
「所以,你為什麼,為什麼要為他們捨生忘死呢,你是掠奪者,你是食肉者,而他們!他們屈服於力量,對你而已,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穿著衣服的家畜,隨時可以被你宰殺吃肉!
而你!作為高高在上的神明,本可以統治一切,餓時吃肉,渴時喋血!所以我才要問你,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為了一隻家畜,你可以把你寶貴的生命賭上!」
猩紅眼眸聲音抑揚頓挫,將自己的情緒完全爆發了出來,它咆哮著謾罵,柔和的詛咒,像是肆意噴吐毒液的怪蛇。
這時李安心笑了,他嘴角揚起了一個不屑的弧度。
「說來說去,原來只是你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