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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進城

  破舊的泥土房,傍晚的餘暉將落,屋子裏光線昏暗,火炕上孤單單的躺著一個老婦人。


  高秀芬出氣多進氣少,腦子卻格外的清醒。


  她記起來高考那年因為父母將她的大學名額賣掉,而第一次與家裏發生爭吵。


  她記起爭吵過後,便在下鄉青年於大海的追求下嫁給他。


  她記起父母帶著弟弟搬進城裏一年後,於大海帶著她也返了城,為了能讓嫌棄她是農村人的於家人接受她,上到公婆,下到離了婚的小姑子及小叔子,她卑微的把一家老小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仍舊沒有換來於家人的喜歡。


  她記起撞破於大海出軌初戀,她像潑婦一樣鬧了三天三夜,於大海不但沒有一點悔意,反而明目張膽的與初戀搞在一起。


  她記起三十歲時,於大海從廠子裏辭職下海經商,終於不怕離婚她像潑婦一樣的鬧而影響他的聲譽,和她離了婚。


  她記起她一個人回了老家,在這個要倒的泥土房裏一住就是十年,被村裏人指指點點。


  如今她不過才四十歲,怎麽老的就像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呢?

  她知道她要死了。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如果有來生,我我一定做一個好賢妻好兒媳”


  ——除非他們家祖上冒青煙,才會再這麽做,她要有仇報仇,將今生活的憋屈都還回去。


  可惜,一口氣沒上來,後麵的話也沒有說出來,高秀芬就這麽閉上了眼睛。


  ‘哐當哐當’的轟隆聲響起,高秀芬猛的睜開了眼睛。


  四周人挨人,她正坐在地上。


  身側的說話也同時傳進耳裏。


  女人不瞞道,“又不是過年,去北城的人怎麽這麽多。”


  “火車什麽時候有不擠的時候?忍忍吧,明天一早就到了。”男人脾氣到很好,溫聲的勸著。


  女人小聲嘀咕著,“過道都坐滿了人,農村人也不嫌髒,再說他們這麽一坐,怎麽去廁所啊?真是礙事。”


  男人生怕這話引來眾人不滿,小聲的哄勸著,女人終於安靜了。


  高秀芬記得這一幕,前世她接到於大海的信說不回鄉下了,她就收拾了家當坐火車去城裏找他,那時也是有女人這麽說,她還和對方吵了起來,鬧的厲害了,還是乘警過來這才消停。


  她明明記得自己死了,怎麽惶然又坐著火車進城了?

  難不成之前發生的那一切都是夢?


  她回想起死前她的心願,咬了咬牙,更加覺得自己這是又重新開始一次人生。


  重來一次嗎?


  她咬咬牙,當年於大海以為不能回城了,她又是村裏唯一有文化又是高中生,這才對她窮追猛打,可是等一回城,骨子裏的清高立馬露了出來,看不起她是農村人,卻又不明說,每天都指責她不知進步不知學習,她被訓的像孫子一樣。


  至於於家人,一個個在外人麵前接納她這個新家庭成員,轉身同樣一臉的嫌棄,處處看她不順眼,處處挑她毛病,甚至一直鼓動於大海離婚。


  於大海那種虛偽男人也知道她潑辣,麵上嫌棄,也不敢提離婚,畢竟他剛回城裏,在廠子裏受重視當了個車間小主任,生怕名聲想不好,一直忍著。


  那時高秀芬為了能配上於大海,白天伺候於家老小,晚上才能抽空學習,甚至考上大學,當她忐忑的和於大海說要上大學時,於大海不但沒有罵她浪費錢,還很支持她。


  那時她很高興,直到有一次放假她想給於大海一個驚喜回了家,撞破於大海與鄰居趙紅梅搞在一起,這才發現兩人原來是初戀的事情,而於大海讓她出去上大學,完全就是為了有機會與趙紅梅私會。


  於大海見撞破,當場提出離婚,她鬧了三天不肯離,於大海服軟了怕壞了自己的名聲,雖沒離婚卻也與她更是離了心,之後的日子,夫妻間像陌生人一樣。


  於大海在廠子裏越來越受拘束,他選擇了下海,兩年後就掙了第一個一百萬,之後生意越做越大,她想見一麵都難,直到有一次她跑去公司堵了兩個月的人,才撞到於大海和趙紅梅從外地出差回來。


  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兩人一直也沒有分,她像潑婦一樣的鬧,於大海不擔心,直接讓人將她趕出公司,第二天就讓律師送來離婚協議。


  於大海到沒有太狠,還給了她十萬的養老錢,律師更提出若是一直不肯簽字,十萬都沒有。


  高秀芬成了敗家犬,帶著那些錢回了老家,日日受人指點,苟延殘喘一直到死。


  說憋屈到也不憋屈,畢竟她攪合的讓於大海和趙紅梅偷偷摸摸十年,要說心裏真有氣也出了。


  可想想這些,就是覺得差點什麽。


  重生了,這婚得離,不能再像前世一樣將自己一輩子浪費在一個渣男身上,怎麽離,前世受的那些氣要怎麽出,這個得好好研究一下。


  車箱裏很吵,高秀芬眼睛落在自己身前的包裹上,裏麵是於大海的書,結婚這一年,於大海隻有空閑了就會看,所以這次進城,高秀芬也帶了進來。


  她隨手把開包裹,將裏麵的那本書拿出來,多了一世的記憶,高秀芬嘴角帶著譏笑,直接就將書裏夾著的信找了出來。


  什麽愛看書,不過是書裏夾著一封趙紅梅寫給他的分手信,求而不得,自然就成為最美好的。


  回想前世趙紅梅在自己麵前婊裏婊氣的作派,是於大海心裏最不可觸的白月光,是於家人口中最好的兒媳婦,明明是勾引別人老公的壞女人,卻一身的好名聲。


  高秀芬冷笑,今生這好名聲她要了。


  火車是清晨四點就到,四月的天,北城還很冷,高秀芬緊了緊身上的棉襖,一隻提著一個包裹,隨著人群出了北城車站。


  於家住在北城,於大海上班的齒輪廠在南城,高秀芬直接五毛錢,打了人力三輪車去南城的齒輪廠。


  四月的北方,清晨很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般,高秀芬下了三輪車之後,就在齒輪廠旁邊的早餐鋪子坐了下來。


  露天的早餐鋪子,靠著炸油條的鍋近,冰冷的身子也慢慢暖和起來。


  豆腐腦七分一碗,油條一毛五一根,她點了一碗豆腐腦兩根油條,一邊慢慢的吃,一邊等人,眼睛盯著廠門口方向。


  寒風中,熱呼的豆腐腦暖了整個身子,周秀芬穿了件黑紅格的對襟褂子,一雙大棉鞋腳尖那裏已經磨壞了,在這早餐鋪子坐著吃飯的都是齒輪廠的工人,穿的多是工服,隻有她是個另類,自然引人多側目。


  一看就是從農村來的。


  偏點吃的還很豪橫,就是坐在這裏吃早飯的男人都是一碗豆腐腦一根油條,他們一個月工作三十八塊六,能養一家六口,在外麵吃早飯也是奢侈,所以多吃個半飽。


  高秀芬知道別人在打量她,前世她見過太多鄙夷的目光,就從農村人的身份上,在城裏就矮人一頭。


  重生回來,看的明白,高秀芬再也沒有前世那般小家子氣,到哪裏都不敢抬頭,落落大方的由著人打量。


  結了帳,高秀芬遠遠看到熟悉的身影遠遠的騎著自行車往這邊來,她這才提著兩個大包裹起身往門口走。


  於大海哼著小曲,眼看著到廠子門口,這才按刹車減速,近了才跳下自行車,推著往前走,身邊有認識的人不時打聲招呼。


  “大海。”


  聽到有人喊他,他一抬頭,當場就愣住了。


  高秀芬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幾個大步走過去,兩手的包裹往地上一扔,就摟住於大海的腰。


  “大海,我總算是等到你了,第一次來城裏,我哪也找不到,真怕把自己弄丟了。”


  正是上班的時間,路過的人皆往過望,於大海僵硬的推了幾次沒把身前的人推開,隻能僵硬著開口,“秀芬,大庭廣眾之下,你這樣影響不好,快點鬆開。”


  高秀芬聽話的鬆開,一雙眼睛閃亮的盯著於大海不移開,“大海,我聽你的。”


  於大海微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按他對妻子的了解,他這麽一說,妻子定會和他鬧脾氣,問他是不是嫌棄他,哪裏還會這樣崇拜的看著他。


  轉念又想明白了,他現在回城了,再也不是在農村,妻子自然也不敢再和他鬧小脾氣了。


  一轉一念間,於大海心情好了許多,可立馬又皺起眉來,“秀芬,你怎麽來了?我在信裏不是說讓你先呆在老家嗎?等我這邊安頓好了再讓你過來。”


  高秀芬很賢惠提醒道,“大海,這麽多人看著呢,咱們去別處說吧。”


  於大海想想也是,於是將高秀芬的兩個包裹略有嫌棄的放在自行車後坐上,兩人往遠處去。


  前世高秀芬被村裏人在背後捅咕,怕返城的於大海不要她,所以也是這時進的城,不過她是按著信的地址直接找到於家,一到於家就被滿臉的嫌棄,於家原本就是三間房,有小叔子一家四口,加上回了婆子的小姑子母女兩,算上於家老兩口還有於大海夫妻,十口人擠在一個房子裏,每天雞飛狗跳的。


  於大海受不了這個,正趕上廠子分房,立馬申請了住房,他們夫妻雖然搬出去,可惜高秀芬沒有工作,又為了能讓婆婆一家接受她,每天都跑回去伺候一家老小。


  今生一下火車,高秀芬就直接齒輪廠,她是腦子沒救了,才會再去於家。


  離了廠子門口,兩人在馬路旁的樹下停下來,高秀芬一副知書達理道,“大海,我聽說工人隻要有家,是可以和廠子申請房子的,原本我是想著等你這邊安頓好了再過來,可是想了想廠子若看你一個人,怕是你的房子也申請不下來,這才沒知會你,就直接過來了,你不會怪我吧?”


  在城裏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自然是好事。


  原本心裏有些不快的於大海一聽,心裏的火氣消了,不過口氣還是不善道,“那你也該提前打個電報過來。”


  高秀芬親蜜的挽過他的胳膊,強忍著心底的惡心,甜甜道,“人家想給你一個驚喜嘛。”


  前世趙紅梅可不就是這麽愛撒嬌又溫柔嗎?裝白蓮她也會啊。


  於大海略有些不習慣妻子突然這麽溫柔,兩人結婚一年,可一直也沒有同房,他和妻子結婚那年妻子才十七歲,按規定十八歲才能結婚,所以簡單的辦了酒席之後,兩人住在一起也是有名無實。


  於大海曾想過提前把事辦了,可妻子是個古板的人,堅決不同意,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如今回城了,於大海回家後和家裏也說結婚了,可家裏一聽是農村的,就不同意,直接勸他提離婚反正也沒領證,於大海怕高秀芬鬧起來,畢竟在農村辦酒席就算結婚,所以想著循序漸進的提離婚,哪知道人就找回城裏來了。


  眼下人來了,更不可能開口了,隻能先拖一拖。


  於大海還要上班,就讓高秀芬回家裏去等他,高秀芬嗔他一眼,“大海,你忘記我剛剛和你說的事了?”


  於大海愣了一下,“你是說申請公房的事?”


  高秀芬有前世的記憶,自然知道這事能辦妥,而且隻要一辦妥,她在於大海這裏就又多了一分好感,先籠絡住於大海,為自己弄個好名聲好賢妻,趙紅梅再會做人,她將要做的都做了,看她怎麽翻身。


  也不等於大海再問,高秀芬就把想法說了,“現在有多少返城的人回來之後撇下農村媳婦孩子的,你不是那樣的人,正是這樣才要在別人麵前表露出來,廠裏的領導看了也會高看你一眼,再說我這沒工作又沒地方住,你們領導看了要是有公房分,能不給咱們分一個?”


  於大海沒那麽好騙,這個主意是好,可也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個農村媳婦,到時想離婚就更難了。


  但是和離婚相比,一套公房那可更劃算。


  在心裏權衡之後,於大海笑道,“秀芬,還是你想的周到,左右今天你在這,我正好帶你看看我上班的廠子,你在農村見識少,到城裏後得多看多學,讓自己進步啊。”


  “大海,我聽你的,我要努力學習,不能拖你的後腿。”高秀芬笑的甜,站在他身旁,“那咱們現在就去吧,別耽誤讓你上班遲到。”


  沒依靠,這輩子當然得靠這個渣男先站穩腳跟,再接著上大學,利用完這狗!男人再一腳踹了他,越想高秀芬臉上的笑越甜。


  看妻子眼裏隻有自己,處處為自己著想,於大海心情膨脹,完全忘記了廠子裏還有一個人不能與妻子碰麵,就這樣帶著妻子進了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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