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法門來客
幾個大漢聽得有人喊「住手」,暫時停下了手上揍人的活,抬起頭看來人。
只見一個修長的身影背著陽光,面目看不清,他散發出來的怒氣和威風,就像一尊天神在俯瞰著他們。
「喂!我勸你別多管閑事!」見她氣度不凡,像是高門大戶里出來的人,那幾個人也不想惹她。這裡是千機門外,武林高手來來往往,萬一惹到什麼絕世高人的愛徒,麻煩就大了。
「孟田,你起來。」風去哀不容他人置喙地吩咐,語氣嚴厲又溫和,小小年紀像個長輩一樣。他明明很年輕,但從他口中念出孟田的名字,那麼自然地高高在上。
躺在地上的孟田被打得鼻青臉腫,淚痕還沒幹,見其他人停手了,就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站到風去哀身邊。
「哼,小子,打你一頓,給你長個記性!」那幾個人騙到了錢,也無意糾纏,丟下一句,抬腿就要離開。
「別走!你們還我的錢!」孟田如今身無分文,想到日後還要接著拜師學藝,便不肯就此罷休。
幾個流氓聽見了,去而復返,把孟田圍起來:「打不夠是不是?」
孟田無父無母,又沒有錢,一心想著給父母報仇,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一梗脖子:「你們騙錢!快還我錢!」
旁邊一個背著柴火的老大爺路過,小聲地勸孟田:「年輕人,就當花錢買了個教訓,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找個正經活計吧。」
幾個流氓凶神惡煞地,動手推搡、驅趕老大爺:「老不死的,有你說話的地嗎?快給老子滾遠點!兄弟們,今天就打死他,誰的面子也不給!」
老人家不敢惹事,撿起被推落在地上的柴火,嘀嘀咕咕地離開了。那幾個流氓像被激怒的野獸,成群結隊地撲上來,將孟田拖走。
風去哀再一次擋在孟田面前,堅決地說:「放開他。」
那幾個流氓按捺不住:「小兄弟,這事與你無關,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看你身子骨弱得跟個娘們似的,小爺一拳下去,你就得哭。」
「啪!」說話的流氓,被快到無跡可尋的一記重拳打倒在地。
舟渡野這一拳,完完全全使用了真力,毫無花架或武功。只有這樣,他才能發泄肚中的無名火。「嘴巴乾淨點。」
「跟我回去,不逛了。」他剋制著火氣,慍聲說。他很厭惡別人不尊重她,而這又是她自找的,所以他一肚子氣不知道該往哪撒,只能撒在那幾個流氓身上。
風去哀有些憂傷地看著舟渡野,還有些為難。
舟渡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擺出這種表情,對她來說,他的處理方式就是一個大麻煩嗎?如果她需要他出手相助,開口便是,為什麼要作出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態?向他求助,很難啟齒嗎?
他突然不耐煩地說:「我有事要先回去。你走不走?」
風去哀沒有說話。
舟渡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和了表情,走過去牽起風去哀的手:「小呆,我們回去吧。有事回去再說,好嗎?」
那幾個流氓揣著錢,悄悄地走了。孟田挨了揍,躺在地上說不出話。
舟渡野將風去哀攬到懷中,柔聲地說:「這種閑事,每天都發生上萬次。你每一件都管,管得過來嗎?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必要為了這些無聊的事傷了心情。」
風去哀眉頭一直展不開。
孟田突然吐出一口血沫,意識迷糊地說:「我是天耀子民,我若安分守己,法門將護我得公道。你們難逃制裁。」
眾人只當他被打糊塗了,痴人說夢。
這一句,像一記重鎚,捶在風去哀動搖的心頭上,一下子將她的心鎮定下來,昏沌多時的頭腦也清醒了。這句話,是她當年去孟村傳法時,對孟村的村民說的。
她溫和但堅定地從舟渡野懷中掙脫出來,柔情無限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安慰他:再等我一會。她走到孟田身邊,掏出方巾幫他擦去血沫。又從懷中拿出一瓶藥物,放在他鼻下嗅幾口。
孟田便緩緩地恢復了清醒。
「你為何不去法門求助?卻要來找千機門?」風去哀半蹲著,看著孟田的雙眼,問。
一反昏迷中對法門的尊崇,孟田變得很激動:「法門現在只理會大官貴人的案子,哪裡肯花時間在我們這些莊稼漢身上?」
風去哀疑惑地問:「孟村歸玉田郡管轄,即便法門無暇受理,你可以去玉田郡伸冤。鬥毆致死,是非常簡單且法條清晰的案子。審理這種案子,又有何難?為何要走江湖中的路?」
孟田一臉鄙視地說:「法門今年沒來玉田巡視,聽說以後更不會有人來孟村這種小地方察看。玉田郡沒有王法,那些有錢人和當官的隻手遮天,我們理直氣壯又如何?沒人願意認那些法條,我也不認了!我要學好武功,回孟村滅了錢大戶。」
「怎麼可能?」風去哀皺著眉,「法門每年六月都要派出刑師和副刑師,帶著法門弟子去巡查各地案件。這些和平時頒發法旨懲奸除惡幾乎是同時進行的。今年怎麼會沒人巡視呢!」
孟田激烈地咳嗽了幾聲,他勉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平復了喘息,才說:「法門自己都一屁股屎,哪能指望他們公平公正?說白了,也是那些有錢人和當官人的同路人。枉我們一直那麼信任法門,絲毫沒有懷疑他們徇私。」
風去哀謹慎地問:「孟田,你為什麼這麼說?」
孟田嘆了一口氣:「唉……我們以前都覺得法門是伸張正義的地方。可是,最近,聽說法門刑主暗中勾結千機門,縱容千機門的人在天耀為非作歹。我尋思著,既然如此,我不如進千機門。」
風去哀緊皺起眉頭:「法門何時與千機門有來往?」她剛說完,便不往下說了。她此刻不正是與千機門來往么?
孟田也皺著眉說:「我們平頭百姓,不知道那麼多。但京城裡回來的大小官員都這麼說,說證據確鑿。可是……經你一提,我也覺得奇怪。說以前法門和千機門勾結,但我們生活還能過得去,官府和法門判案也尚算公正。現在,說是把法門刑主繩之於法了,怎麼日子越來越難過?新刑主執掌法門之後,我們遇到麻煩的,反倒無路可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風去哀腦中一片空白:「新刑主?法門有了新刑主?」
孟田點點頭,說:「對啊,看你說話,很了解法門嘛,怎麼不知道法門換了新刑主?」
風去哀震驚地抓住孟田的雙肩:「新刑主是誰!誰被繩之於法?」
孟田見他這麼激動,也擔心自己是不是記錯了,在腦海中仔細地確認了一遍,才開口說:「我沒記錯。換了新刑主,前刑主風間痕已經打入天牢了。現在新刑主是女刑師風去哀呢。我們郡守去了京城,回來說的。」
風去哀失去了魂魄一般,木然不語。
孟田擔心這個熱血熱心腸的小兄弟,輕輕地推了推他:「小兄弟,你沒事吧?」
風去哀艱難地開口問:「前刑主……入天牢多久了?」
孟田低頭想了想:「郡守回來也有快一個月了,前刑主入牢,估計要有一個月了。」
「這不可能……」風去哀喃喃自語,「這不可能……我要回去看看。」她丟下一些碎銀子,心亂如麻,想了想,便向千機門的方向走去。
舟渡野早就先回到千機門,在大堂里焦躁地走來走去。一直到日頭西斜,也沒見風去哀回來。
他徹底失去了耐心:「來人,去山下的村子里把少主夫人請回來!」
「哪位少主夫人?」舟上尊走進大堂,身後跟著飄萍。
「娘?」舟渡野見舟上尊進來,暫時拋開了小呆帶來的煩心事,迎上去,見他娘身體沒什麼大礙,才換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掌門人沒事就好,千機大試的那些破事,還是交給掌門人吧。」
他要下山去接小呆。
「你去哪?」舟上尊拉住要跑出大堂的舟渡野,「接那位所謂的少主夫人么?」
「掌門人也知道?看來小呆名聲很響嘛。」舟渡野笑著說。
「她便是法門女刑師風去哀?你說的小呆?」舟上尊問。她閉關休息的一個多月里,發生了這麼多事?
「唉……這事是我弄錯了。小呆長得和那法門女刑師一模一樣,我搞錯了。」舟渡野說,「掌門人不需擔心我招惹法門,小呆不是女刑師風去哀。我要娶的是小呆。」
「她就叫小呆么?」舟上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漫不經心地問,「你有多大把握?」
「我有十成的把握。」舟渡野篤定地說,小呆是個單純的女孩子,既然二人私下已經定了名分,她肯定會嫁給他。「她叫風夜雪,掌門人。」
「風雪夜歸人。」舟上尊念了一句,啞然失笑,自己靜養了些日子,怎麼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這名字,不太吉利,聽著太清苦了。女孩子怎麼叫這種名字?你了解她的身世嗎?」
舟渡野有些遲疑:「這……無所謂。我娶的是她,她肯嫁我,這事就能定下來。」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們倆你情我願,這事……」舟上尊話鋒一轉,「我就阻止不了了?」
舟渡野一怔:「掌門人什麼意思?」
舟上尊挑挑眉:「我突然覺得,你之前想娶法門女刑師,也不是壞主意。」
舟渡野很熟悉母親的脾氣,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舟上尊從容地說:「女刑師已經升為刑主,現在掌管著天耀最高權力法門。你若是娶了她,對千機門是好事。」
舟渡野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我不管什麼好事壞事,我只娶小呆。千機門有我就夠了,不需要什麼法門來加強力量。」
「你和小呆……風夜雪姑娘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確實有些緣分,難怪你們對彼此心動。但是,娶妻和心動,是兩碼事。」舟上尊慢慢地說,「法門軍力深不可測,千機門也到了進一步壯大力量的時候,與法門聯手,並無不可。」
舟渡野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說:「千機門有我,足矣。我只要我的妻子,我不要什麼門。」
舟上尊也笑起來:「那麼,你的妻子,現在在哪呢?是不是在山下村莊里,照顧著陌生人?」
舟渡野臉色一變:「你監視我!」
舟上尊哈哈一笑:「整個千機門都是我的,我監視你還需要理由嗎?她心裡,到底是你重要,還是那個陌生男子重要?」
舟渡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良久才說:「她原本就是這種性子,優柔寡斷。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相識。」
舟上尊直視著舟渡野的眼睛,說:「你的性子呢?能容忍這樣的妻子嗎?能忍多久?能忍多少次?」
舟渡野默不作聲。「總之我要娶她。」他粗著聲音,賭氣般地說。
「你先見過法門的女刑主,再說吧。」舟上尊說,示意舟渡野看向他身後的大門。
舟渡野轉過身去,大堂門口赫然出現一個女子修長的身影。
原來,這張臉換作女相,是這般美貌。
來人正是法門新女刑主風去哀。她一身淡粉色的桃花裙,嬌俏中不失端莊,面上略施粉黛,頭髮挽成流星髻,簡單地插上一支玉簪子。雙眼如秋水,望之清澈而令人甜到心底。
她身後還跟著兩支衛隊,氣派又謙遜有禮。
「本刑主貿然來訪,還望掌門人和少主人見諒。」風去哀唇邊勾起一個笑容,大大方方地說:「本刑主要親自來看看,是誰寫的求親信,看他配還是不配。」
舟渡野臉上有些發燒。風去哀和小呆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小呆收斂且有些木訥,眼前的風去哀明艷而熱烈,身為女子,面對陌生男子絲毫不懼,直言自己的婚事,半點也不拘於禮節。
比武林中的女子,還要大膽直率三分。
看來,上次皇家講台上比武,覺得她有些陰鬱和冷漠,是錯覺了。風去哀的氣度和坦蕩,逼得舟渡野一時間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