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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破霜

  舟渡野心中有個感覺,排簫聲在保護風去哀。他屏息運氣,全力抵抗簫聲的控制,以防在簫聲中迷失,被吹簫者徹底掌控。同時決定順著簫聲的指引與風去哀對決,他也想看看簫聲到底有多大能耐。

  風去哀不成路數的打法,和當初講台上那種訓練有素的感覺,判若兩人。舟渡野心中疑惑,不知不覺之間,風去哀已經放慢。她身上的力氣即將耗盡,雙眸中瘋狂的亮光也漸漸熄滅。

  簫聲中的功力仍在逐步增強,舟渡野稍有不慎,便順著簫聲出了幾次並非他心中所算的劍招。舟渡野倏然清醒,默默地強迫自己專註在辟光劍上,與簫聲的干擾互相抵抗,互相攻擊。

  「小呆……」風去哀沒有經過磨練的身體,終於還是無法支撐,當她強行凌空,居高臨下地攻擊舟渡野時,一股真氣猛地衝上來,又被堵住,一口氣沒提上來,反而從空中跌下去。舟渡野長劍脫手而出,阻擋了一下風去哀的下落之勢。

  隨即,他飛身上去,攔腰抱住了風去哀。

  排簫聲徹底停下來。

  天地之間只有舟渡野和風去哀二人的呼吸聲。白月已經無聲地轉到西方,東方的雲層邊緣逐漸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大漠里最神清氣爽的早晨,如約地降臨。

  舟渡野強忍心中的欣喜,剋制地端詳著懷中人如畫般的眉目。無論他如何克制,看了幾眼,便痴了。要說風去哀多漂亮,倒也不是。要說舟渡野沒見過美貌女子,當然不至於。舟渡野甚至清醒地知道,風去哀並非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單論外貌,可能連他母親都比不上。但是她眉眼都長進了他的心裡,一舉一動都牽動他的心。

  他忘了昨夜的鏖戰,只記得風去哀縱然瘋狂地失去了理智,但眼裡還是孩童般天真的憤怒。舟渡野想到講台上風去哀那般的冷漠和陰沉,心中掠過一絲陰影。

  辟光劍嗖地飛回劍鞘,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一陣清風悠悠地吹起來,風去哀眸中的迷茫和極端也散了不少。

  「我殺人了。」風去哀喃喃地說。沒有逃避,也沒有求助,更沒有崩潰。只是聲調中有難以抑制的悲傷。

  「都是小事。」舟渡野寬慰她,仍將她橫著抱在手上,沒有放開她。他心中既害怕風去哀又突然失控,又捨不得鬆開她柔軟的身子。

  原來,那副挺拔得不可冒犯的身子,看起來像秀氣的小山,抱起來像是溫柔的河。

  「你是誰?」風去哀突然發現了自己被這個高大的男子抱在懷裡,顯得非常親密。但她卻絲毫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舟渡野笑起來,清澈坦蕩的笑容,像極了沙漠清晨那一輪溫暖的太陽,給沙漠裡帶來暖意,能和沙漠里的所有生靈和平共處,不會過於咄咄逼人。「我是破廟裡的醜婦。」

  「啊?是你?」風去哀睜大了眼睛,仔細地辨認他的面貌。他皮膚雖不白皙,但很細膩,雙眉入鬢,鳳眼灼灼,高挺的鼻樑,嘴角總是勾起來微笑著。臉型端正,線條流暢,肩寬腿長,看起來修長平整的雙臂,卻是孔武有力,輕巧地抱著她,沒有過分用力,讓她很舒適地躺在他懷中。

  看著看著,風去哀臉紅了,轉眼看著自己的鼻尖,小聲地說:「並不像。不過既然你說是,那便是,你沒有必要欺騙我。還請先放我下來吧。」

  舟渡野頗有君子風度,輕輕地將風去哀放下來,關切地說:「你先試一試,看能不能站穩。你方才耗掉了力氣,身體正虛弱。咱們武林中人,也不計較太多男女大防,你不用太把法門的戒律放在心上。」

  「不過,你要是和別人在一起,還是需要注意男女有別的。」舟渡野擔心自己教壞了小呆,趕緊補充說,但又覺得醋味太明顯,咳了兩聲,又說:「因為武林中不受法門的律例約束,壞人比較自由。所以像你一樣的好女孩,要提高警惕。」

  「法門?」風去哀疑惑地問,勉強地站直,說:「你為什麼在我面前提法門?」

  舟渡野不露痕迹地伸出手扶著風去哀,分去她身子的一部分重量,減輕她的負擔。「你不是法門女刑師風去哀嗎?咱們在皇家講台上交過手,當時我就是以原來的面貌上台找你,你沒認出來我是誰。怎麼,你又認不出我了?」

  風去哀張了張嘴,目光暗淡下來,最終說:「我不是法門女刑師風去哀。也不曾和你在皇家講台上交手,我原本不會武功的,昨晚是受了刺激發狂。公子你認錯人了。」

  舟渡野像是被雷劈中了天靈蓋一般,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

  「怎麼可能呢?世上怎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舟渡野情急之下大聲問,情不自禁地將風去哀往身邊摟了摟,又想起她身子不舒服,連忙鬆開,保持著扶她的姿勢和力度。

  不對,小呆左臉頰上有個紅色的胎記,女刑師臉上什麼都沒有。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女刑師身穿官服,頭戴官帽,秀髮都束進了官帽之中,整張臉都能被看得到。女刑師沒有那朵火紋。

  舟渡野心中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小呆和女刑師,就是兩個人。怪只怪他在破廟中沒有看到小呆的火紋胎記。兩個人很像,連那種莊嚴氣度都很像,但仔細回想,眼神不像。

  「我也不知道。我……」風去哀不願意再提法門,尤其是那個假的女刑師。風去哀也可以選擇戴上人皮面具,自己假扮成一個沒有火紋的自己,過一輩子。如果那樣的話,每揭一次面具,都是揭開傷疤,揭開那個雪夜屠殺的記憶,就會傷害自己一次。風間痕深知女兒的性格,剛正不阿,他如何忍心讓她頂著內心最大的痛苦,去履行女刑師的職責?所以,他選擇了唐顧北——這是一枚他準備了十年的棋子。

  一時之間,二人陷入了沉默。舟渡野無聲地看著風去哀,關心和懊惱交錯,悔恨自己不該如此草率。風去哀有些心虛,生怕他看破了唐顧北確實是照著她的樣子改頭換面。

  「那怎麼辦……你……你叫什麼名字啊?」舟渡野原本想說,我已經去信求親了,新娘卻不是你。他不願意被小呆知道他向法門女刑師求親的事,話到嘴邊就又咽回去。

  「我叫風夜雪。」她嘆了一口氣。

  「你也姓風?」舟渡野狐疑地看著她,這兩人同姓,長相幾乎一致,任誰也不認為她們倆毫無關係。風去哀點點頭,沒有再解釋。

  從性格和眼神而言,風去哀和眼前的小呆,確實像是兩個人,自己當時的懷疑是正確的。舟渡野哀怨地看著冉冉升起的紅日:「蒼天啊!你就這樣玩弄我嗎!」

  他眼神閃爍,咬咬牙,拉起風去哀:「小呆,你還能走嗎?能的話,我們立刻出大漠。不能的話,我抱你走。總之我們要立刻走出大漠。」

  「怎麼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呀?你是千機門的人,對不對?」風去哀問。

  「不解釋了。我是千機門少主舟渡野。我們走。」舟渡野話音未落,攔腰抱起風去哀:「小呆,我們趕緊走,再不走,我……」我就得跟別人成親了。他心中默默地說,難以啟齒。

  這下和法門結下大梁子了。舟渡野心中叫苦不迭,他很喜歡小呆,而在皇家講台那發現了「小呆」是女兒身的時候,他真的覺得上天待他不薄,迫不及待要娶女刑師。誰知道,「小呆」確實是女兒身,但卻不是法門的女刑師。

  月老你的紅繩是不是打結了,這麼繞?舟渡野抱著小呆,大步流星地離開。他的求親信是火速送去法門的,已經來不及攔截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去法門賠禮道歉,求親信作廢。

  他們身後的白霜流沙,又結了一層新的白霜,純潔無瑕。昨夜死了七個人,他們的血肉灌溉了那片流沙,最後被新霜覆蓋,留不下一絲痕迹。

  說也奇怪,整片大漠在清晨都很濕潤,唯獨此處乾燥得結霜。紅日的光芒落在白霜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虹光。

  「啪!」一根小嫩芽破開霜層,頂出兩片葉子。遠看是淡綠色的嫩芽葉,細細看去是粉白色的,那兩片葉子呈蛾眉狀,像是上弦月遇見了下弦月,葉子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若有若無,卻能直通心底。

  隨著大漠紅日逐漸移到正空,砂礫上燙得冒煙,而這片白霜流沙的霜花並沒有融化,反而更堅固地保護著剛剛破霜的幼苗。

  僅僅半天的時間,小嫩芽和葉子已經長成了幼苗。幼苗是藤蔓狀,匍匐在霜面上,像一條白色的小蛇。昨夜的血肉帶來了豐足的營養,它在渴望更多。

  離上一次見到陽光,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它的種子隨著流沙到處漂泊,哪裡有血肉,就漂去哪裡。每五十年,它就大致吸收到足以支撐它發芽的養分,此時它便會尋找一片適合它出生的沙域。

  這片沙域需要同時滿足流沙、出生前一夜有足夠的養分輸入、出生前氣溫驟降便於結霜的過程三個條件。如果遇不上適合出生的沙域,那麼種子就會一直流浪下去,繼續吸食沙漠吞噬活人從而傳輸到沙底的養分,最後也會以種子的形式死亡,終其一生不能見到陽光,也無法開花結果。

  如果能順利生長,它便能開出奇花,以花入葯可以續斷骨、生新皮、養新肉。世上極少有人有機會見到它,見到它的人,將它記錄為「白霜月」。

  天耀皇朝的京城中,奇花白霜月已經連續一個月成為人民茶餘飯後的話題。

  「這宮裡那位受寵的,是患了什麼奇病,要找白霜月來醫治?」一個人聲鼎沸的茶館中,有幾桌人竊竊私語。大家心照不宣,宮裡那位受寵的,指的是當今皇貴妃。

  「天知道。不過,我這裡有個絕密的消息,聽說這白霜月,原本是法門刑主要找的東西。不知道怎地,消息走漏到皇宮裡,宮裡那位正生病,便要奪奇花去治病。」有人神神秘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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