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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市集買仆

  背琵琶的人和背琴者回到法門之後,法門連夜發了兩條法令。

  第一條是,殘獄的人在千機門附近現身,法門上下要留意,一旦遇上可疑人物立刻通知附近的所有同門。

  第二條是,法門護門弟子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如在法堂之外的地方見到女刑師風去哀,則請她回房。

  在法堂中批改法令的風間痕放下手中的硃砂筆,揉揉發緊的太陽穴,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透氣。關於第二條法令,是他迫不得已而為之。法堂的女刑師是唐顧北,法堂之外的自然是真的風去哀。為什麼刑主要變相軟禁自己的女兒呢?

  在過去的十六年中,風去哀從來沒有讓他費神過,想不到一場來自她母親的殺戮讓她變化如此之大。

  風去哀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不再穿那身黑色的官服。雖然,目前她臉上的火紋還沒有消除,不可能出面主持法門的事務,但是她一生中除了黑色的官服便只穿過休息的里服,自她五歲起便是這樣。此外,風去哀一改不苟言笑的習慣,讓婢女給她帶了許多江湖上無聊之徒編的故事話本,一個人看得哈哈大笑。時不時還躺在太師椅上,曬著太陽,把腿架到梳妝台上,看著話本睡覺。

  風間痕問過原因,女兒卻像外頭的莊稼漢一樣嘿嘿嘿地笑。那種戲謔和平靜交雜的表情,讓風間痕有些恍惚。

  但他公務繁忙,一邊判法令,一邊重整法門,還要應對來自皇帝的試探和質疑。皇帝從不敢奢望能拿下法門,但是人心不足,有些關於法門遭受重創的風言風語傳入宮中,皇帝總是心動的。

  正是這般繁忙,風間痕沒有細究女兒的變化,更沒來得及防範這個未來的繼承人。

  結果,在風去哀十七歲生辰那天夜裡,她失蹤了。

  風去哀對法門了如指掌,而且她被替代的事,除了刑主之外無人知曉。所以,她只要把臉上的火紋掩蓋住,趁著假的風去哀——也就是唐顧北在生日晚宴上酬賓時,她換上黑色的官服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法門。守門的弟子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女刑師的生辰,怎麼不在大堂中與眾人同樂?但他們不敢對未來刑主多加盤問。

  風去哀離開了法門之後,不敢放鬆腳步,一路上都有巡邏的法門弟子。他們見是女刑師,也沒有追查。

  天微微亮的時候,風去哀終於走出了法門眼線密布的區域,來到了一處普通的市集中。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法門所在的方向,心中默念:女兒就此別過,父親一切安好。

  剛邁開步子走了沒幾步,一個人和風去哀撞了個滿懷。

  此時風去哀已經換成普通男子裝束。她本就身材修長高挑,也穿慣了法門的官服,現在換男子常服,倒也沒有太多不適。

  那人撞了她之後揚長而去。風去哀有些惱怒,也無可奈何。

  前方人群中傳來一陣喝罵聲。風去哀也走過去,撥開人群看個究竟。

  人群包圍的中央,是個女子在賣身。那女子長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方臉闊嘴,濃眉怒目,左額上一大塊紅色胎記,甚是醜陋。她開口哭訴自己的身世時,中氣十足,聲如洪鐘,圍觀的人都只覺得耳朵在嗡嗡嗡作響。

  風去哀走到她跟前,看她寫的身世:賣身葬夫。

  風去哀心中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女子竟還是個有夫家的人。

  「這副閻王模樣,誰娶了都得短命啊!」圍觀的人指指點點。

  「誰敢買這女人啊?看身板,能吃窮主人家。看模樣,能嚇死相公啊!」

  女人聽了,暫時停下巨雷般的哭聲,含羞帶笑地看了說話人一眼。眾人頓時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女人的目光落在風去哀臉上。風去哀心虛地偏過了頭。她梳了兩縷長發垂在臉頰兩旁,遮住了臉頰上的火紋。但終究還是有些不習慣,一有人盯著她,她就習慣地偏過頭去。

  女子嘿嘿嘿地笑了:「這位公子,要不你就要了奴家!」

  風去哀怔了怔,搖搖頭:「我不缺人手。」

  突然,旁邊走來一個大腹便便的財主,他的家丁們推開人群,他徑直走到女子面前:「唉喲哪裡來的小娘子,這模樣真是世間罕見。小爺我就喜歡這最罕見的珍寶!」

  「跟我們少爺回家!」家丁們聞言,上前去拖女子。

  眾人一片嘩然。

  怎麼會有人看得上這種女子?

  女子臉色一變,又恢復了。家丁們拖不動,她太沉重了些。家丁們就指著她鼻子叫罵:「還不識趣點!自己站起來,跟著我們少爺回家!」

  那頗有年紀的少爺哼哼唧唧地,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快點呀小娘子!跟爺回去,包你富貴快樂!」

  旁邊茶店二樓上,有兩個人在看熱鬧。

  「小公子這是玩火自焚吧。」一個文人打扮的青年搖著紙扇,忍俊不禁地說。

  「願賭服輸。」和他對飲的劍客漫不經心地說,探頭到窗外看了一眼那賣身的女子。

  一個時辰前,三人在這茶店中打賭。三人同時往一杯茶中丟一片茶葉,不準用手,最後誰的茶葉能掉進杯中,而且落入之後不能讓其他人的茶葉也掉進去。獲勝的茶葉能在杯中泡至完全展開,而其他茶葉仍不能進杯子,則贏。

  若其他人的茶葉突破防備,進了茶杯,則最先進入茶杯的茶葉為輸。

  輸了的人,要去集市上以醜女身份出賣自己,要一直賣弄,直到有人真心實意買下他,他陪買主回去過一夜,次日成功逃脫,才能視作完成任務。

  茶杯用熱爐煨著,三人便開始斗內力。用渾厚的內勁控制著茶葉凌空搏擊,是小公子的茶葉最先躺入茶杯底。他轉攻為守,以內力逼迫其他兩片茶葉,令它們難以靠近杯沿。

  可惜,未等茶葉舒展開,劍客的茶葉也進了杯子。

  「話說,你剛才明明也有可趁之機,為何卻放他一馬,不進杯子?」劍客抱著劍,眯起眼欣賞大街上賣弄的小公子。

  「嘿嘿嘿,得罪他的機會,還是讓給你比較好。」文人公子噗嗤一笑。

  劍客撇撇嘴:「南宮雨,你可真給神龍山莊長臉。」

  「讓你神劍山莊贏一下,也無不可。」南宮雨嬉皮笑臉地。

  劍客劍千尋對他還是恨不起來。

  大街上,小公子強顏歡笑,外人看起來像是眼角嘴角在抽筋。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小女子……小女子很貴的。」

  家丁們照著他小腿就踢,被他毫無痕迹地恰到好處地躲開。家丁們都以為踢中了,事實上都是踢到自己人。而每人都挨了同伴一腳,還以為是同伴誤傷,也沒追究。

  「你能有多貴!我要給你快樂,快樂是無價的小娘子!」那少爺大聲嚷嚷。

  眾人突然有些同情這醜女。這少爺似乎不是什麼正經癖好,買她回去肯定不安好心。

  要不是南宮雨和劍千尋還在樓上看笑話,舟渡野早就把這幾個人打翻在地,然後離開。可是,賭約還在,舟渡野咬著后槽牙擠出笑臉,繼續當一個賣身的醜婦。

  這些人,也算得上「真心實意」要買他,按照賭約,他得跟他們回去過一夜。

  看著少爺的德行,今晚肯定得對他不軌,那可就露餡了。

  舟渡野想了想,扭扭捏捏地從地上起來。他知道那倆好友給他裝上了一個大屁股,但是他並不知道這個大屁股從地上搖搖晃晃起來是什麼情景。

  眾人只覺得,似乎看見了一頭巨大的母豬,緩緩抬起了屁股。他們的心都跟著那個上升的大屁股,升到了嗓子眼,差點就吐出來。

  那少爺口水都流下來了,看得雙眼發直。

  舟渡野忘了自己的大屁股,轉身的時候沒把握好,一屁股撞在身旁的大樹上。

  那屁股不知道用什麼材料做的,被撞了之後居然一彈一彈地晃悠。他嬌羞無比地捂住自己的屁股,心裡卻在咬牙切齒地罵: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快給老子停下來啊不要晃了!

  周圍克制力差一點的人,吐了。

  「嗷!」那少爺已經無法忍耐,撲上去抱住那假屁股就啃。畫面十分殘暴,但是這少爺是附近一霸,尋常人還想過安生日子,不敢得罪他。

  「住手!」風去哀皺著眉頭大喊一聲,「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寡婦,視我天耀律例於無物!」

  以往這個時候,聶歡聶余就去將為非作歹的人提過來,聽候女刑師發落。

  但現在不一樣,她孤身一人,只能自己動手。她快步走到醜女身邊,照著那少爺的肥頭一拳打下去。「放開她!」

  少爺挨了一拳,卻一點也不痛。他見有人來打擾,便鬆了嘴,站起來推搡風去哀:「哪裡來的小雞仔。你這小身板,甭說是個男人,就算你長得美若天仙,少爺我都不稀罕你!沒味道的小雞仔,快回家找你老母再多喝兩年奶!」少爺一招手,後面的家丁都圍上來。眾人替有些瘦弱的風去哀捏了一把汗。

  風去哀沉著臉:「污言穢語。這姑娘我買了,她現在是我的人。」

  那少爺愣了一下,「同好中人?那可別這麼見外,少爺我出錢買,你喜歡就來我家裡跟她玩!」

  風去哀不明所以,看周圍的人臉色異樣,就知道不是好話。「她是我的,聽不懂嗎?」

  「喲呵?跟我王一霸杠上了?小雞仔,有沒有人告訴你,惹誰都別惹無賴?」王一霸噴著唾沫指著風去哀的臉教訓道。

  風去哀後退了幾步,「太臭了。姑娘跟你,還不得臭死人家。她是我的了。」

  「嘿,行。她說她很貴,你買得起嗎?」那少爺笑著說,「小娘子你過來!你出個價!看這窮酸漢買不買得起!」

  舟渡野用手帕捂著嘴,「裊裊婷婷」地走了幾步,擋在風去哀和王一霸中間,將風去哀攔在身後。「你嘛,我收兩萬兩白銀。」

  「呸!兩萬兩?買片草席蓋了你相公,就不錯了!」王一霸獰笑道。

  舟渡野用手絹砸了一下王一霸的臉,搞得王一霸神魂顛倒。他轉過身,對著風去哀看了兩眼:「你嘛,收你一張草席,我相公就瞑目了呀!」

  風去哀二話不說,伸手入懷掏錢買仆。

  她臉色突然白了。

  一直在樓上喝茶,把一切都收入眼底的南宮雨惋惜地說:「剛有人把他荷包順走了。」

  「那就買不成了。小公子還得跟王一霸走。」劍千尋幸災樂禍地說。

  舟渡野見狀,直接說:「你是真心實意買我嗎?我白送給你。」風去哀茫然地點點頭。

  王一霸一聽,被這醜婦戲耍了,惱羞成怒,跨步上前要抓風去哀的衣襟。

  結果眾人只聽到王一霸殺豬般的慘叫聲。

  那醜婦像是換了個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躺在地上嚎叫的王一霸,神情冷漠地說:「哪只手碰他,就打斷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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