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製片人
季芯澄與顧少澤，像許多年輕夫婦一樣，領著紅本從民政局出口走向停車場。
顧少澤一路不斷聽著電話，季芯澄手上拿著兩人的結婚證，腳步虛浮，隻覺得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看路！”
就是這樣，顧少澤一邊與電話那頭交談，一邊還要時不時替季芯澄盯著腳下。
終於在沒有電話進來的空檔，顧少澤停下腳步將人攔下來。
從她手中抽走紅本，嚴肅道，“季芯澄，你還想再摔一跤是不是？”
對方卻抿唇笑起來，毫不在意，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才轉身快步走到車上，關門。
顧少澤無奈一笑，將紅本往掌中一收，跟著上了車。
“你放哪兒了？再給我看看！”
車上，季芯澄再次伸手向顧少澤要結婚證。
男人專心開車，不理她的糾纏，“我扔了。”
“扔了？”
“又不離婚，留著做什麽用？”
“……”
他說著，將車子利落地拐了個彎，季芯澄的心情跟著不自主地一起又一落，最後安到實處，看清這不是回家的路，想到什麽，忙道，“我們回家吃吧！”
車速慢下來，他側頭看她的手，“回家吃什麽？”
“自己做，我教你！”
“季芯澄，你……”
“結婚第一天，吵架可不吉利，你自己看著辦！”
顧少澤失笑，縱容到幾乎不曾有多餘一秒鍾的猶豫，在最近的路口調頭。
顧少澤給陳烽打電話，開口就道：“買點菜送到我家，現在。”
“好的顧總，還是阿西雅酒店的可以嗎？”
陳烽理所當然認為是點餐，季芯澄忍俊不禁，一旁顧少澤已不耐道，“菜市場的菜，聽懂了嗎？兩個人的晚餐，你看著買吧，盡快送過來！”
然後掛了電話。
季芯澄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很難想像向來一本正經的陳助理，此刻會是個什麽表情……
三十分鍾後，陳烽親自開車將生鮮平台送來的菜送到顧少澤住處。
季芯澄開的門，當陳烽看了眼季芯澄受傷的手後，那神情就不對了，幫忙將菜送到廚房，忍了許久還是開口問季芯澄，“顧總……親自動手？”
季芯澄理所當然點點頭，“醫囑說我的手還不能沾水。”
陳烽瞪圓了眼睛，終究沒敢再問，匆匆離開了顧少澤住處。
“陳烽為什麽那個表情，別告訴我顧少澤，你從來沒有自己動手煮過飯？”
在季芯澄指導下正一葉一葉洗著青菜的男人回過頭來，奇怪道，“難道顧太太不也是第一次結婚？”
動嘴皮子，季芯澄自認向來不是他的對手。
但今天的顧少澤，確實與往日是不一樣的，對她在廚房裏的指示幾乎可以稱得上唯命是從。
於是當兩個小時後，四菜一湯上桌，味道意料之中確實不怎麽樣時，季芯澄還是很滿足地吃完了一大碗飯。
飯後，顧少澤說洗碗他不幹了，耍賴將人往臥室裏拐。
眼看一天就要過去，他竟然來了一句，“一刻值千金……”
逗得季芯澄幾乎笑到直不起身。
此後的三天，顧少澤實在不能電話裏解決的事情才上書房，其餘時候，幾乎都與季芯澄在他原來如何也不可能會去碰的瑣事上消耗時間，比如給綠植修葉子，比如幫她對戲，比如替她點外賣，諸如此類。
直到第四天，公司有高層不信陳烽的話，以為顧少澤被綁架了，直追到家裏來，他這才答應下午就到公司去。
“你去吧，我手差不多好了，也該回劇組了。”
季芯澄由衷道。
反倒是顧少澤不舍，對她耳語道，“終於知道古時候的皇帝為什麽會放著天下大事不管，從此不想上早朝……”
季芯澄聞言，更堅定了決心要去劇組，不然真給顧少澤帶壞了。
重新回到劇組，也不過才幾天而已，於季芯澄而言卻完全不一樣了，至少整個人，自內向外散發的氣息就是不同的，從化妝師到攝影，一路聽著誇下來。
邱商在休息時間來看她，還沒張口，季芯澄就讓他打住。
“你們一個個不就想說我生個病給養胖了嘛，還非說什麽氣色好了之類安慰人！”
邱商笑著，顯然是被她猜到心裏話，一時無話可說。
半晌後，才道，“劇組新來了個製片人，晚上聚餐，導演讓我過來跟你說聲，大家都去。”
季芯澄點頭，“那你一會兒收工等等我，我的車讓場務借走了。”
收工後，邱商如約等在片場出口處，季芯澄帶著助理，還問邱商，“新製片人你見過嗎？”
邱商說沒有，“聽蔡導演提起過，很有眼光，之前那部大學畢業生拍的片子拿下金羊獎的，就是她負責的作品。”
季芯澄點點頭，調整著狀態，好的製片人在這個圈子裏很難得，值得她以最好的狀態鄭重對待。
然而當季芯澄在包廂裏見到新製片人的那一刻，卻像突然遭遇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樣，臉色瞬間慘白，良久回不過神來。
眾人疑惑目光之下，邱商不著痕跡替她解圍。
“我們的女主角車禍後第一天回片場，大家多擔待哈！”
“車禍？不是說自己摔傷的嗎？怎麽回事啊芯澄？”
大家開始關心季芯澄的傷勢，她這才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道，“沒事的，大家別擔心！”
又將目光放回那個新製片人身上。
女性，與季芯澄年齡相當，身高也相當。齊耳短發，朋克風格的穿著，劉海有點長，幾乎遮住半邊眼睛。即使她周到而禮貌地與季芯澄用陌生的語氣打招呼，季芯澄在她未開口之前就認出來了。
這就是她昔日的好姐妹：商萱，不會錯。
“你好，我是季芯澄。”
“商萱。你的形象氣質都跟這部片子的女主角很搭！”
“謝謝，是導演指導得好。”
“你們倆以前認識嗎？”心細的導演目光在兩人身上輪轉，問道。
季芯澄未及點頭，對方已答了話道，“不認識。”
“多虧導演慧眼識珠，不然許多好演員都沒有機會被挖掘，錯過才知道可惜！”
商萱恭維導演，導演立馬笑著與她客套起來。
席上，季芯澄的注意力始終離不開對麵的商萱，哪怕低著頭吃菜，耳邊也仔細聽著她跟別人的交談，她全程都沒有多看季芯澄一眼。
“你好，今天沒有玉米汁嗎？”
角落裏，季芯澄問包廂的服務員。
“不好意思，我們的玉米汁都是現做的，今天的新鮮玉米已經用完了，所以菜單上沒加進來。不過季小姐想喝的話，一兩杯應該還是有的，需要的話，我去幫您取。”
季芯澄忙點頭，等服務員去取玉米汁。
玉米汁很快送來，服務員要送到季芯澄的座位上，她忙接過，“我自己來就好，謝謝你。”
深吸口氣，季芯澄將溫熱的玉米汁送到商萱座上。
她記得商萱以前最愛喝這個，不管到哪兒吃飯，能有玉米汁，即使菜式不怎麽樣，她都很開心。
但今天的商萱卻驚訝地轉過頭來，對季芯澄說：
“謝謝你季小姐，但很抱歉，身體的原因，我隻喝白水。”
季芯澄在商萱的再次道謝聲中，心中隻有無盡酸楚，卻仍然保持著得體微笑，“沒關係的，我隻是想著這裏的玉米汁很好喝……”
邱商感覺到季芯澄的不在狀態，問她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季芯澄在邱商麵前，沒有掩飾她的沮喪，隻道，“她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位好朋友。”
邱商道，“那位很好朋友，後來是不是一不小心走散了？”
季芯澄驚訝，“你怎麽知道？”
邱商聳聳肩，“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季芯澄這才展顏一笑，餘光見商萱獨自去了洗手間，她忙也起了身，“我去下洗手間。”
“阿萱！”
季芯澄在走廊上喊商萱的名字，對方沒有反應，她加快腳步，在盡頭拐角處攔住她去路，“阿萱，這幾年，你去哪兒了？”
季芯澄小心翼翼看著這張熟悉又仿佛陌生的臉，鼓起勇氣問道。
沒想到對方僅是淡淡地回應她，“季小姐認錯人了。”
“我沒有認錯，你就是阿萱！”
“……”
“你後來去哪兒了？為什麽都不跟我們聯係？”
季芯澄艱難地把心事剖開來，眼圈已紅彤彤的。
商萱目光落在別處，無動於衷，“我說了季小姐，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始終淡然，甚至淡漠。
季芯澄咬咬唇，不願再次擦肩而過，伸手抓住已抬步的商萱，讓她走不得。
“我也說了，你就是阿萱，你是因為恨我，才裝作不認識我，是不是？”
商萱眉頭緊皺，她很不習慣別人的觸碰，下意識一甩手，季芯澄穿著高眼鞋，身子一歪就摔向了牆跟。
季芯澄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麽激烈，深埋心底的愧疼頃刻間噴湧而出。
她咬牙起身，不理會扭傷的腳踝，再次抓住商萱手腕不讓她走，帶著哭腔：“你罵我恨我都可以，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
商萱麵無表情，暗暗掙脫季芯澄，掙不開。
季芯澄抓得死緊，仿佛用上畢生之力。
忽地，商萱抬手將她的斜劉海一撩，湊近季芯澄。
隻見劉海下方，靠近右眼的位置，一道扭曲的傷痕猙獰地暴露在季芯澄眼前，腥紅底色，凹凸不平的肌理，像上千年樹瘤的痕跡，令季芯澄心下止不住的顫栗，繼而傳遍四肢百胲。
“那你倒是仔細看看，你可還認得這樣一張臉？！”
突然的驚嚇，使得季芯澄幾乎是丟著甩開了商萱的手，不過大腦的。
這個動作，不僅刺痛商萱，就連季芯澄自己，也是後悔莫及。
“對不起！……”
“哼！”
等她想極力挽回，人已經在她失神的片刻裏，不再給她正眼，冷哼一聲，與她錯肩而過。
空曠的長長走廊上，獨留季芯澄一人在拐角處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