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廖千鴻
進了一蓮居,封玲瓏走得蹦蹦跳跳,臨出門的時候教主說了,她是聖女,出了湘西,就要保護族人不被欺負。對啊,怎麼能讓族人受欺負呢?封玲瓏越想越得意,眼睛完成兩道小小的月牙。
季江南不想打擾她的興緻,但也別太得意過頭了,輕聲說道:「這裡是機關城,別玩過火,裡面等著得可是人家師父。」
封玲瓏湊近季江南耳朵小聲的說:「不會過火,就是引點蜜蜂來嚇嚇他,一炷香的時間就散了。」
少女的呼吸撲在耳側,季江南有些臉熱,伸手在她額頭上輕敲了一記,封玲瓏不服,伸手揪住季江南的臉一頓揉,季江南躲閃不及,揉完臉的封玲瓏迅速跑開,站在竹廊的另一頭咯咯笑,季江南作勢去追,封玲瓏連忙轉身跑,青藍彩裙裙擺飄揚,銀鈴聲碎了一地。
一蓮居不大,只有一道竹迴廊,也沒有多餘的管家侍衛,就像一個簡單的農家小院,院里有一塊很大的青石,青石後方是一個簡易的草亭,草亭里擺著一張檀木長桌,邊上有四個蒲團,桌上擺著一整套紫砂壺茶具,兩人過去的時候,已經有兩人坐在那裡了,一白一黑對坐,白衣的中年男子正以茶撥將陶罐里的茶葉放入盞中,二人正欲見禮,他卻微微一笑,擺擺手,做出邀請的動作。
茶桌很長,季江南和封玲瓏落座,白衣人對面坐著一名黑衣男子,看著也不過四十歲左右,頭上卻早早的生了霜發,放在膝上的右手缺了三根手指,只剩拇指與食指,靜靜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藺亭舟泡茶的手藝很好,水線從盞中傾泄入杯,茶香四溢。
藺亭舟將三杯茶分別遞到三人面前,方才笑道:「兩位小友不必拘禮,千機唐門沒有那麼多規矩,這是我自己種的茶,不妨嘗嘗。」
季江南也不拘禮,端起茶杯,輕飲,茶是好茶,可惜他對茶懂的不是很多,難以用言語表述。
封玲瓏端起茶杯聞了聞,嘗試著喝了一口,眼睛一亮:「這樣的茶我還是第一次喝。」
藺亭舟笑道:「湘西苗家多喝油茶,清香味濃,我曾有幸喝過一次八寶油茶,時隔多年,仍會不時想念。」
封玲瓏笑了起來:「湘西隨時歡迎藺門主。」
藺亭舟笑而不答,又看向季江南:「貴派江門主近來可好?」
「謝藺門主掛心,師叔一切都好。」季江南拱手道。
藺亭舟收回目光,看著對面的男子嘆了一口氣:「廖師兄,他們就是最後見到陸姑娘的人。」
黑衣男子慢慢的抬起頭來,像剛從沉睡中清醒,眼睛里透出一股濃烈的渴望,喉頭顫動,良久,才顫抖的開口:「你們……在哪裡見過她?她在哪兒?」
這是一張十分憔悴的臉,明明不算蒼老,可髮絲間已經滿是霜白,他的眼眶通紅,緊緊的盯著季江南,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樣的眼神太沉重,季江南為之一默,而後將玉華山中之時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男子聽著聽著開始伏下身子,捂著臉低聲啜泣。
藺亭舟又嘆了一聲,他知道廖師兄不信他的話,所以才讓丁少辰把兩人請來,當著他的面說給他聽。
季江南與封玲瓏皆沉默,忽然男子站了起來,身形晃了晃,轉身往門外走,他走的很慢,腿上似乎有傷,走的有些顛簸,就這麼高一腳低一腳的離開了。
季江南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眼前的背影,似乎與當時義無反顧沖回山上的陸如笙背影重合在一起,逐漸走遠。
「他是誰?」季江南可了一個很失禮的可題。
「他叫廖千鴻,」藺亭舟抬起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聲音陡然有些乾澀,「他是我的師兄,也是上一任千機唐門的少主。」
廖千鴻,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在這一輩的年輕人中,沒有人聽過,也沒人說起過,說起千機唐門,人們想起的,都是「蕉山客」藺亭舟。
藺亭舟拜入千機唐門的時候,尚是個少年,與丁少辰差不多大的年紀,被上一任門主看中,收為弟子,他有一個師兄,正是當年剛剛被立為少主的廖千鴻。
那時候的廖千鴻,只比藺亭舟大兩歲,在機關陣一道上天賦超群,又足夠勤奮好學,持重有禮,站在千機唐門的弟子中,他是最為耀眼的存在,意氣風發。
少年時候的藺亭舟,對這個師兄十分崇敬,而廖千鴻也對這個小師弟很是照顧,無論出門歷練還是處理宗門之事,隨時都把他帶在身邊,那段時間,兩人是師兄弟,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藺亭舟的天賦開始逐漸展現,他對陣法一道的領悟能力甚至一度遠超廖千鴻,門內長老對於這個新出現的天才十分欣喜,教導起來也十分用心,而藺亭舟也不負眾望,他有無限的構想和大膽的猜測,在他的構想與實踐中,他成功將笨重的機關鳥改成便於高空作戰的飛鳶,飛鳶的出現,彌補了大晉作戰的最後一塊高空短板,第一批二十五隻飛鳶自望鄉關投入使用,自此西域人引以為傲的訓鷹在戰場上失去了作用,且因為飛鳶上可載動一名弓箭手,面對地面和天空的共同出擊,西域十二國一路兵敗。
西北道的平定,除了薛臨義的血腥殺伐,楊興的運籌帷幄,鐵家的鼎力相助,出自藺亭舟之手的飛鳶,同樣功不可沒。
千機唐門之名再次響徹大晉,藺亭舟也成為眾弟子中另一個耀眼的存在。
藺亭舟在受到師門長輩讚譽的同時,也察覺到廖千鴻的逐漸疏遠,當他的光芒已經開始逐漸壓過廖千鴻,廖千鴻也對他越來越疏離,藺亭舟去找他,他避而不見,千機唐門只能有一個少主,往後也只能有一個門主。
廖千鴻不見藺亭舟,把自己關在典藏閣得時間越來越長,他在拼盡全力去參悟那些難懂的機關陣圖,當初是藺亭舟在追趕他的腳步,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他在追趕藺亭舟的腳步。
藺亭舟在典藏閣找到他,說他永遠只是他的師弟,永遠不會染指廖千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