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帝王心術
大晉朝堂,掌管司法刑案的共有三處,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這三處即為大晉三法司,其中大理寺主掌刑獄案件,接觸的多半都是主凶刑犯,大理寺少卿顧清寒在大晉名聲不小以嚴苛聞名,經手的案子就沒有辦砸過,但也因為人過於剛直,不擅官場交際,對於與經手案件有關的官員,無論官居幾品都敢拿人,且毫不留情。
顧清寒無妻無子,曾經也娶過幾門妻室,但皆因為病痛或者意外,每一任妻子都早早逝世,後來就有傳言說顧清寒是個克妻克子的,本來大理寺就不是個什麼良善地方,願意把自家姑娘嫁來的就少,這傳言一出,倒是再也沒哪家願意嫁女,顧清寒今年已經年近五十,常年操勞又多接觸兇惡之地,近來已經準備辭官,而端陽郡主夏侯初,則成了他唯一的衣缽繼承人。
女子為官,在大晉還從未有過,只聽說前朝曾有女子為相,但大晉朝還為曾開過首例,而端陽郡主夏侯初,極有可能成為大晉朝史上第一位女官,還是執掌刑吏的女官。
今年襄王夏侯成謀反一案,晉皇的旨意是將襄王押解回京,由三法司會審,晉皇親自監審,但夏侯成咬死不鬆口,晉皇監審到一半發怒拂袖而去,晉皇離開,剩餘三法司主事未收到旨意,也不知是不是該繼續審問,而夏侯成雖然已經被奪了親王封號,但依舊是當今陛下的親子,晉皇不下令,三法司不敢過度用刑,故而才先收押,從而導致夏侯成被劫走。
這件案子本由三法司會審,大理寺理應由大理寺卿與大理寺少卿一同審理,但作為大理寺少卿的顧清寒卻未能一同參加審問,而是讓他去處理另一起傷人案件。
襄王夏侯成的案子一直都有些撲朔迷離,季懷遠所知不多,能告訴季江南的更不多,這些還是得到宸王的允許之後告訴季江南的,襄王的背景來歷與無極島關聯甚大,而季江南則是將夏侯成棋盤掀翻的主要人物,謀划十年被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子毀於一旦,夏侯成對季江南的恨意,恐怕比對季懷遠和宸王還要來得深。
一頭猛虎可以接受自己被另一頭猛虎殺死,但絕對無法接受被一隻螞蟻咬死。
宸王默許季懷遠對季江南說出一些朝堂秘辛,是存有善意的,意在提醒季江南小心夏侯成。
同樣的提醒也在沈雲川口中說過,海外的無極島,傳承千年的海上霸主,沈雲川的提醒,是源於寧不歸,寧不歸的動機不明,而宸王提醒的動機,或許只是出於善意,又或者是為著別的原因。
夏侯成因生來不能人道,性格變態扭曲睚眥必報,他活著,回來報仇只是遲早,而在他的一堆仇家當中,最好拿捏,最弱的,就是季江南,夏侯成雖變態,但做事還算小心,如若動手,季江南就是第一個死,看住季江南,就能在夏侯成再次登陸時提前做好準備。
被人當誘餌引敵,這種事情季江南已經習慣了,從他去年臘月離開七劍門開始,他就處於風口浪尖,無論是沈雲川利用他吸引黃泉天的人,還是黃泉天手段狠辣的逼他自傷成長去開啟白玉京,抑或宸王利用他吸引夏侯成,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沒隱藏過自己的目的,而季江南明知被人利用,也除了繼續往前走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師父說過,江湖險惡,但到底有多險惡,只有離開師長,離開朋友,離開僅剩的親人之後,才能看得明白,哪裡有那麼多快意恩仇,哪有那麼多肝膽相照古道熱腸,江湖人也只是人,要吃飯要生活,一樣要為生計發愁,陰謀與詭譎,總比看見的良善要多得多,隨時都可能顛覆你多年的認知.
在這樣的江湖之中,守住本心,著實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
對於夏侯成這件案子,本來就漏洞很多,這樣一說就越發蹊蹺,三法司會審,大晉開國以來也很少有齊動三法司的時候,更別說是由天子親自監審,而審到一半就離開,也沒有留下口諭,而作為大理寺主掌刑獄大案的顧清寒卻沒能得到同審資格,反命他去查另一起無關緊要的案件。
顧清寒是除了名的辦案不講情面,卻也是難得的查案好手,晉皇將他從這件案子里剔出去,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晉皇本身就不想這件案子成為一件清楚的案子,他要的就是一筆糊塗賬。
若再往深處想,盛京大獄被破,襄王被劫走,太子親政,天理會浮出水面,各方探子被連根拔起,假浮屠秘庫破出,江湖勢力自平湖之後一減再減,南域武林陷入混亂,廝殺不休,同時司徒九接手江淮道,江淮道一直水匪為患,而因著平湖的緣故,曲水斷流重開河道,依靠河流為匪的水匪沒有了活水,曲水就失去了流動,水匪以水面地域優勢為患,失了這個優勢,上岸之後的水匪,戰力打了不止一個折扣,以司徒九的個性,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掃水匪,司徒九要爭九鷹的位置,那辦事自然要辦得漂亮。
沒有了水匪的江淮道,在當地雄踞一方的武林勢力就失了爪牙,面對六扇門,要麼低調收斂,要麼滿門誅絕。六扇門最擅長的就是屠宗滅門,這一點上,西北道就是前車之鑒。
襄王的母親來自無極島,而那詭異的咒殺之術已經開始在皇后的娘家出現,若這一切出自晉皇的授意,那夏侯成被劫,也就是晉皇對於無極島的一個回應,無極島傳承千年,決不允許血脈流落在外,而晉皇自己也心知肚明。
為什麼襄王的母親早死他卻能平安長大無人敢欺,為什麼他的封地就在臨海的東陵,為什麼他明明沒有母家後台還能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甚至戶部尚書徐開,也只是一個隨時可棄的棋子。
夏侯烈為建國不惜挾天子假傳詔令,令九宮山天一道門遭血洗,屠戮姬氏十三族,平定之後轉手誅殺自己的妻子阿率公主,率軍滅了前一刻還是盟友的北牧。
夏侯氏的骨子裡是冷血的,夏侯烈能為建國大起屠殺,那夏侯凌為固天下安定削弱各方勢力起子布局,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天理會的探子來自各國,隱藏得極深,但別忘了,六扇門是做什麼的,六扇門除了手段狠辣的屠殺意外,還有一項,就是無孔不入的消息探測,無論大小事,若六扇門有心追查,沒有查不了的底細。
這些探子有的潛伏已久,有可能已經是軍方的大人物,朝中佔一席之地的大員,六扇門中叫的上號的人物,牽扯太多,若輕易動的話,容易引起嘩變,若要一舉清除,有什麼比謀逆亂黨的名頭來得更好呢?
自古以來,謀逆為第一大罪,上譴先祖,下誅九族。在這個罪名之下,人人自危,自然顧不得其他人,開口辯解者,以同黨罪以論。
削弱江湖勢力,清理各國探子,將夏侯成還給無極島,將無極島的勢力從東陵拔出。這才是盛京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手操控棋局所要的結果。
而黃泉天送給各門派邀往雲翠山的帖子,則是給晉皇的棋盤上更添了一分色彩。
而從晉皇的動作中不難看出,即便是夏侯凌,也不願意與無極島對上,選擇將夏侯成送還,這個海上低調的千年霸主,要比季江南想象的更加恐怖。
季江南突然覺得背脊發冷,心中驚悚不已,帝王心術,在這場對弈中,黃泉天也成了晉皇的棋子,或者說,晉皇忌憚的從來不是黃泉天,而是遠在海外的無極島,可憐徐開,到死都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或許還有晉皇的相助,一介棋子,一介螻蟻,到死都不明不白,死在平湖的江湖人,埋在雲翠山之下的各派弟子,若不是晉皇的默許,就憑夏侯成粗暴的御下手段,慕容卓空有野心沒有能力的結盟,作為東海重地的東陵怎麼可能被夏侯成牢牢抓在手裡。
盛京那位坐在高坐在龍椅之上的帝王,才是一切的源頭,莫名出現在平湖的天誅,夏侯成也不知其來歷,趙安元曾說,朝廷很有可能已經找到了浮屠秘庫的位置,只是暫時不能開啟,但不能開啟,不代表不能製作,浮屠秘庫的殘圖,除了本身是秘庫的鑰匙之外,還是大楚的火器製造圖,若有圖紙,造不出多的,少量的是沒有問題的,
季江南渾身發冷,瞳孔縮小,朝堂之上的風雲詭譎,帝王的王權之術,遠比江湖,還要來的可怕。
季江南看向一旁的季懷遠,季懷遠察覺回頭微微一笑,笑容溫和,還沒來得及問季江南何事,就有人來傳話說宸王有請,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
季江南看著季懷遠的背影,神色難明,在這樣危險的朝堂中,他是怎麼走下來的?三品大員,直面天子顏面,最近距離接觸這些最令人心生黑暗的詭譎。季懷遠從少年時就開始替襄王辦事,其中多少險惡多少膽寒,在外人面前的季家大公子,永遠是坐卧有度,沉穩大方,氣度不凡的未來家主,一肩挑起羸弱的家族,挺直腰板從容而對。
忽而又想起今日早上從袁曉口中得知的消息,二哥很可能沒死,一瞬間心頭翻江倒海,各種滋味一同涌了上來,令人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