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家主的選擇
沈雲川頓了一下,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可惜,慢悠悠的拎起茶壺倒茶。
茶水呈一股細長的線流落入杯中,夜風吹起紗簾,茶煙裊裊。
季江南抿了抿唇,無需沈雲川說,他也知道了孟家主的選擇。
家與家族的意義不同,家是最親密的妻兒父母,而家族就涵蓋了這個姓氏下至少五代的人,這些人中,除了親密的妻兒妾室子女之外,更包括了或多或少的家臣,以及慕名前來學藝的年輕人,以及這個氏族下所有產業的主事人,奴僕,婢女等等。
這些人有的與這個姓氏有直接的血緣關係,有的只是挂名在這個姓氏之下,又或者是簽了賣身契,定了血契終身不棄的,這個形形色色的人所交織的大網組成了一個家族,也直接影響這個家族的興衰與否。
而作為主導整個家族的家主,則需要以一己之力承擔起這所有人的生死榮辱,家主不止是權威的代表,更需要承擔起一份沉重的責任,從成為家主那一刻起,他的一言一行就代表著族中上百人的意願,而家主一人承擔不起這份責任的時候,就需要族中選出的長老幫助家主做出決策。
而這樣的後果就是,很多時候,家主做出的決策會與自己的意願背道而馳。
孟家主的決定不難猜測,從王凌志一意孤行去挑戰齊風定時就知道,孟芊芊已經被孟家所棄,她身為家主之女,有責任為孟家犧牲。
孟家主做出這個決定或許是艱難的,但他是家主,他大可以做一個慈祥的父親,但後果就是幾十年之後,孟家香火斷絕。
這樣的後果孟家主承擔不起,他死後也有愧祖宗顏面,而孟家的族老,也不會允許家主做出這樣的決策。
相似的情形,一如季懷遠被迫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弟弟和他的新婚妻子。
季家先祖從白玉京中得到可以改善後輩資質的葯,自認為季家興盛有望,但這世間一切有因有果,橫豎不能好處全讓一人佔了去,好的東西必是有缺陷的。
季家的興盛從一顆葯開始,後輩出色的資質奠定了季家成為九大世家之一的基礎,但後果就是人丁不斷凋零,幾輩之後季家再度面臨衰退,季北思孤注一擲將整個季家押在襄王夏侯成身上,渴求尋找一個有力的靠山保住季家的基業,為此不惜喂長子喝下劇毒,將季懷遠變成受人所控的傀儡。
季懷遠因劇毒不得不受控夏侯成,又因背負著季家一百多人的生死和祖輩的希冀而不得不狠心殺季安承和陸婉。
季懷遠想做一個好的兄長,但他又被這沉重的責任壓得喘不過氣來,親手殺死季安承夫婦,設計逼迫季江南生死逃亡,他心裡到底有多少煎熬,沒人知道。
這是身為大氏族的悲哀,季懷遠或是孟家主,他們所做的一切,從來由不得自己。
季江南只覺心頭壓抑得難受,端起茶杯想喝時卻沒水,沈雲川也難得善解人意的順手給他倒了一杯。
喝完茶后壓抑的感覺不僅沒退,反而越發煩悶起來。
這蒼天之下,無論人貧窮,顯赫,還是富貴,落魄,其實通通都是努力求生的螻蟻。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句話季江南之前聽過,但從來都沒放在心上,現在卻突然想起這句話來,莫名覺得十分貼切。
難怪孟芊芊出身詩書世家,卻是一副張揚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驕縱模樣,她必然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才一直以一副肆意隨行的樣子,看似跋扈,實則就是在所剩無幾的人生里肆意一回罷了。
這是整個孟家欠孟芊芊的,縱然她如今張揚跋扈,也是選擇默許,她活不長了,總不能連這點自由都不給她。
王凌志與孟芊芊之間必是有一段往事的,可如今看來,是孟芊芊選擇離開,獨自一人面對人生最後的時光,王凌志明知打不過齊風定,還是選擇上場一試,既然咒殺之術出自無極島,只要能找到無極島,自然就可以救孟芊芊。
自古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現在想來,孟芊芊為何針對李疏桐,也不難理解了。
弄清一切緣由之後,季江南莫名覺得孟芊芊這個女子著實可憐,龍祖祭夜下街道上容色嬌美明艷的少女,終是如綻放的煙花一樣即將涅滅,誠然孟芊芊的行經令人喜歡不起來,但得知實情之後,總會令人對她心生同情。
「三年前我見過孟芊芊一面,當時的她,可不是現在這幅模樣,孟家出來的女子,總是溫婉靈秀,自帶一種腹有詩書的才情,聽說她與王凌志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後來沒多久,藥王谷姜谷主就帶著她到了聽雪城,求取枯霜草,凌寒峰終年積雪不化,極易發生雪崩,故而由無逍宮封鎖進山入口,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孟芊芊中咒殺之術,後來孟家主親自帶人進山取枯霜草,借無逍宮的地方為孟芊芊醫治,」沈雲川說著,頓了一下,「當時我因自身原因閉關,等我出關之後再見她,就已經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無逍宮內的醫師也為她診過脈,最後也無能為力,無極島的咒殺之術過於詭異,再到後來,閉關多年的明東流出關,明明已經花甲之年卻看著皮膚光潔如嬰兒,彷彿返老還童一般,這老東西不安分,數次潛入北域想進凌寒峰,數次被聽雪城內的長老所殺,但這老東西彷彿真的成了妖怪,怎麼也殺不死,還練就了一身詭異的輕功身法,比靈鶴王還勝三分。」沈雲川皺起眉頭。
「老東西快成妖了,即便是我師父出手,他也不會死,過一段時間之後捲土重來,但那秘法似乎缺陷不小,明東流之前還算個人物,自從出關之後隨著死了又活的次數增多,整個人也神志不清起來,」沈雲川說著,面色有些古怪,「我見過他幾次,有些時候覺得,他已經不像個人,倒像是……一隻大蟲子,當初他被師父一劍攔腰砍成兩截,身體里流出來的血中,儘是些扭曲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