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河道之上
靈州往東三百里,為張慶府地界,張慶府外一條大河隔開南域與東域,河叫沂水河,沂水河下游另一岸,就是東域冀城。
當日雲道舒等人是從靈州繞過湘南前往東陵,一路走下來少說十天,而通過沂水入冀城再南下,只需要六七天路程,不是雲道舒等人嫌走的路少了,而是他們出發時沂水河還未完全解凍,河道上尚有浮冰,行船不利,但云道舒等人走了的這幾天,天氣驟暖,大地回春,沂水河在短短几日內全部解凍,寬闊的河面上已經有船夫在等待出行的客人,河岸上一排楊柳隨風飄搖,燕子穿過枝條,撲騰著翅膀飛遠。
張慶府外季江南與沈雲川一人一騎來到沂水河畔,收住韁繩,才下馬,河邊就有船夫問話。
「二位少俠,需要過河么?」
船夫們常駐渡口,見過各類人物,一見二人腰上配劍便知是大派出身,喊話喊得十分熱情。
在江湖上行走的一般兩極劃分嚴重,遊俠與正派弟子,遊俠說好聽點叫遊俠,說難聽點就是混的很差的窮鬼,這類江湖人很窮,時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淪落街頭也是常有,過個河還要為那幾文錢跟船夫磨半天嘴皮子;另一種就是正派弟子,這類人出身世家名門,著裝打扮皆為上品,這類人比較有錢,又較重面子,不僅不會和船夫壓價還會給一些賞錢,在河上撐船的船夫們最喜歡這類客人,載得一趟,趕上尋常好幾趟。
那船夫見他二人雖衣著一般,穿黑袍那個還打扮得十分邋遢,但腰上配劍卻很不凡,劍鞘嵌著寶石,沈雲川的龍淵在劍柄處刻有一個龍頭,龍頭的眼睛是兩顆松綠石,季江南的泠泉沒有嵌石,但劍柄末端卻有兩顆上品南珠。
船夫一臉笑意將二人迎上船,暗道今天這一趟就夠本了,船夫一抻竹竿,小船駛離河岸,靠向河中。
小船內有溫好的酒和切好的一盤子涼白肉,船夫很會做生意,吃了酒肉,少不得要給點賞銀,還不能少給,江湖少俠,你好意思摳摳搜搜的給幾文錢?
季江南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沈雲川吃那盤子涼白肉吃得正歡,一口酒一口肉還有空檔將東陵的變動講給季江南聽。
季江南聽完暗自咋舌,勾結南疆,這罪名落下來,就算是只有陳冽一人在其中運作,整個霸刀堂也完了,六扇門出手鐵血無情,晉皇下令圍剿,那就是一隻雞都不能活著。
現在就看誰先動手了,若是朝廷這邊先動手,那雲道舒等人就只能在外圍圍觀,至於能不能撿碗湯喝,就看自個兒運氣了,而陳冽如今是否在霸刀堂,還是個未知數。若是江湖勢力這邊先到,與霸刀堂撕破臉混戰,得到的好處雖不少,但還得留出一個心眼,朝廷若是下狠手,把他們以謀逆同黨的罪名一併擊殺,也不是沒有可能。
古往今來,謀逆為第一大罪,上譴先祖,下誅九族。
「東陵大亂,你這個時候去做什麼?」季江南喝了一口酒,問道。
「這個,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到了東陵,你自然就知道了。」沈雲川眯起眼睛,神神秘秘的開口。
季江南撇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低頭喝酒。
船隻漂蕩在河面上,晃晃悠悠的前行,前方水路漸窄,兩側山峰夾抱,水路前方有轉彎,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回水灣,船夫抹了一頭汗水,回頭提醒一句。
「二位少俠,現下河道才開凍不久,水位漲了不少,前邊河道曲折,流速湍急,二位少俠可要坐好咯!」船夫提醒一句,拔高竹竿,準備進入回水灣。
行過水路的都知道,這種回水灣里最容易翻船,即便是在河上走船多年的老船夫,也不敢大意。
船隻進入回水灣,迴流的河水卷著小船一直打轉,小船不穩左右搖晃,好賴船夫撐船手藝不錯,險險的過了水灣,就在船夫剛鬆了一口氣時,迎面突然過來一隻雕花小舫,速度很快,船夫連忙帶船往側邊避讓,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兩條船互相讓開一段即可通行,偏偏這隻小舫一路橫衝直撞,沒有半點避讓的意思。
船夫奮力撐開距離,險些撞上側邊的山石,小船劇烈晃了一下,那隻小舫擦著小船的船身飛快劃過。
小船搖晃之間,小桌上的涼白肉和溫酒的爐子翻了一地,還好季江南躲得快,否則那炭火就要落在他身上。
沈雲川扶著船沿站起來,對著後面的小舫破口大罵。
「他奶奶的會不會撐船?上趕著去你爺爺家吃斷頭飯啊?」
季江南也十分不悅,這小舫的主人如此霸道,渾然不顧兩側船隻的死活。
剛喊完沈雲川又立馬蹲了下來,扶著船沿吐了起來,他本就十分不習慣坐船,忍過小船打轉的回水灣,到這邊小船又劇烈搖晃,沈雲川又喝了些酒,這連番晃蕩下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吐。
青綠的河水裡落入一大灘穢物,季江南立馬起身換坐到另一邊,遠離沈雲川。
沈雲川扶著船沿吐了一會兒,臉色發青的抬起頭來,突然開始哈哈大笑。
季江南順著沈雲川的目光看過去,也不禁笑了起來,那隻小舫速度極快的衝進回水灣,回水灣本就是迴旋水流,那小舫速度又快,一衝之下整條小舫都翻了下去,小舫的尾巴還在不停的打轉,小舫里的幾個人皆落了水,一陣呼喝之聲傳來。
「哈哈哈哈哈活該!你倒是再快點啊!哈哈哈……」沈雲川拍打著船沿大笑。
季江南也笑起來,頗有幾分辛災樂禍。
船夫在河上行走慣了,雖也惱這船的主人不講規矩,但他還是擔心船上人都性命,畢竟走的水路,淹死的人比河上的船還多。
船夫正憂心那幾人的性命,那幾人皆已從水裡爬上翻了的小舫,掉頭沖這邊喊話。
「喂!那邊那條船,趕緊過來!沒看著船翻了嗎?」
本來幫他們一把也無所謂,但說話這人言語之間呼來喝去十分倨傲,季江南臉色驟然一冷,對船夫說道:「不必管他們,繼續走。」
「走吧走吧,別理他們,總歸是死不了的。」沈雲川也轉回身來說道。
船夫伸頭看了看,那隻在回水灣里打轉轉的小舫上掛著幾個人,雖狼狽了些,但瞧著一身江湖人打扮,怕也沒有性命之虞。
看清楚后船夫回頭撐桿,繼續前行,求人幫忙還那般盛氣凌人,船夫雖是個老實人,但也不是沒脾氣的。
瞧著小船慢慢開始划走,蹲在小舫上的一名中年男子大怒,借你的船是給你臉,給臉不要臉那就怪不得他不客氣了,還有方才那小子的叫罵聲,他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中年男子一聲大喝,足下用力一蹬,小舫往下沉了一截,而中年男子借力一躍凌空踩了兩下踢上側邊的山石,沿著山石一路疾走,直奔划走的小船而來。
「喲,那孫子追來了!」沈雲川瞧著奔過來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傳進中年男子的耳朵里。
中年男子怒氣更甚臨近小船一腳踢在山石上,單手呈爪就朝沈雲川的臉抓來。
沈雲川連著幾天被打臉,又是板磚又是花盆,現在最討厭有人往他臉上招呼,立馬跳上小桌回身一踢,中年男子閃身欲躲,但河面之上無落腳點,只得降下身形欲踩上小船的船沿,而季江南就坐在船沿附近,兀自抱著手看戲,中年男子惱怒不已,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而已,居然敢一再無視他,瞬間猛然踩向船沿,一巴掌就朝季江南打過來。
季江南見那男子直奔自己而來,目光一厲,直接一腳踩上男子落在船沿上的腳掌,同時彎腰左肘撞向男子腹部,男子猛地往後躲,上方空出,季江南直起身一躍而起右手揮出,一聲脆響,一耳光扇在那男子的臉上。
男子被甩了一耳光正揮拳而來,季江南快一步一腳踢在男子踩在船沿的腿上膝蓋處,男子吃疼一時站立不穩,跌入河中,剛好落在沈雲川剛剛吐的那一堆穢物里。
季江南甩甩右手,想打他耳光?向來都是他打別人耳光,什麼時候也有人敢來打他耳光了?
男子猝不及防入水,才從水中冒頭,抹了一把臉卻發現這河水不對勁,這酸餿的味道是什麼?怎麼還有細碎的東西?
沈雲川在旁邊笑得直抽抽,一手拿著撿起來的酒壺一隻手指著那男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季江南不著痕迹的退了一步,這男子一頭一臉沾滿沈雲川吐出來的東西,看著噁心到不行,這根本沒法上手打。
男子不明沈雲川在笑什麼,但直覺他一頭一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登時兩手扶上船沿就要上來。
雙手還未扶上船沿,季江南已經拔劍斬來,男子一驚往後一躲,長劍落空砍在船沿上,入木三寸。
男子額頭冷汗涔涔,方才他怒氣上涌之看著是兩個年輕人就奔過來來,現在季江南動劍,內息涌動,男子才發現這個少年在內力修為上要高出他好一截!
男子頓生退意,剛準備放兩句狠話走人,卻聽得後面有踩水之聲,轉頭喜道:「家主!」
來人一身錦緞長衫年紀與中年男子相近,若不是腰后別著的一對雙鉤,倒像個文士。
來人踩水過來輕巧的躍上船尾,面露微笑。
而季江南的臉色在看清這人容貌后瞬間陰沉到底,一股暴虐的殺機肆意開來。
沈雲川愕然,季江南這股殺機之濃烈,甚至比當初被季懷遠陷害時還要濃烈幾分,這人是誰?
剛上船的男子自然也感受到了這股極端的殺意,是直奔他來的,還未等他開口,季江南動了,泠泉在空中一劃,發出一聲清脆的劍鳴,身形一動,直奔那男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