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雲川的證明
季江南逃脫,陸家人無功而返,回江州城面見陸韌山。
陸韌山看了一眼在旁的季懷遠,回頭下令:「著所有陸氏弟子門人,全力緝拿季江南!」
「且慢!」季懷遠上前一步,正色道,「世伯,無論如何,季江南是我季家之人,若要緝拿,也要由我季家出手,不必世伯費心。」
「哦?季江南可是你的親弟弟,你能下得去手嗎?」陸韌山深深的看向季懷遠。
「法不避親,江南鑄此大禍,懷遠身為兄長難辭其咎,必親手將他擒回,若證據確鑿屬實,必明證家法,親自清理門戶,」季懷遠不卑不亢,直視陸韌山,「而在季家拿回季江南之前,還請世伯,不要插手。」
「證據還不夠確鑿嗎?難不成還要死去的阿林活過來再把證詞說一遍?」陸韌山淡然開口,神色冷漠。
「此事尚不明確,玉扣是否真是江南所藏還未可知,季家人多嘴雜,是誰放的又有誰知,既然是在江南的衣物里找到的,被皓塵撿到,那麼為什麼不說是皓塵藏的呢?」季懷遠道。
「季懷遠!你這是歪曲事實!」陸韌山轉身看向季懷遠,一聲冷喝。
「再者,僅憑阿林一面之詞,怎麼就能斷定兇手一定就是江南?這江湖上擅易容變化之術者多不勝數,若江南是遭人陷害,懷遠身為兄長,定會為他平冤,」季懷遠平視陸韌山,寸步不讓,「如今雖家父已亡,但季江南身為季家之子,生死論斷自然有季家族會家法決定,懷遠雖不才,但為季家,一定傾盡全力,絕不會為此退讓半分!」
「季懷遠,你這是在威脅我?」陸韌山眯起眼睛,氣勢漸漲。
「懷遠不敢,如今五小姐已入土為安,年關將至,想必家中親人也對世伯想念得很,季家事務繁雜,不敢勞動世伯出手,我已命人備下車馬,隨時準備為世伯送行。」季懷遠鎮定自若,彷彿感覺不到驟然加身的壓力,依舊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
陸韌山看著季懷遠,突然出手,一拳沖季懷遠打來,季懷遠眉色一冷,回以一掌,掌心朦朦朧朧的似乎帶著一層淺淺的金光,如夢似幻,看似輕飄飄的一掌,卻帶起一陣掌風,迎面沖陸韌山而去,廊下的落雪被掀起,漫天飄落,落了廊下兩人一肩。
一拳對一掌,兩人誰都沒有後退半步,半晌,陸韌山緩緩收拳,大笑:「普陀寺『小金光掌』果然名不虛傳,聽聞賢侄在湘南得普陀寺高僧指點,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季懷遠亦收掌,微笑開口:「世伯過譽了。」
陸韌山袖子一揮,笑道:「除夕將近,老夫的確得回嘉興了,季家後繼有人,季兄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叨擾多日,恕老夫等人冒昧,來年試劍閣試劍會,期待賢侄大放光彩!」
「借世伯吉言。」季懷遠微笑行以一禮。
陸韌山轉頭就走,毫不停留。
季懷遠望著陸韌山的背影,緩緩收起臉上的笑意,目中精光閃爍。
翌日,陸韌山攜陸家人離開江州,回嘉興去了。
季懷遠站在門口,遠遠望著陸家隊伍出城,雲管家在旁小心問道:「大公子,如此將陸家人趕回去,會不會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若留下他們,才是真的不妥,陸韌山那個老狐狸打的好算盤,就等試劍會我季家落敗,他好出頭說話,看似保住了季家,實則季家就徹底成了陸家的附庸。」季懷遠輕笑一聲,隨即笑意一斂,轉身對雲管家道,「吩咐下去,在城外仔細尋找,務必要找到三公子,此事不要聲張,陸韌山那個老東西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若讓他先找到了江南,那就是公然在打我季家的臉。」
雲管家恭聲應下。
城外,陸韌山臉色陰沉,周圍陸家弟子一個都不敢吭聲,小心翼翼的走在後面,馬蹄和車轍印將落平的雪地踩得亂七八糟。
陸韌山的心情很不好,陸家子女眾多,陸婉只是其中一個,本以為可以藉機將季家吞下,結果季懷遠出奇的強勢,而且,季懷遠那一身武道修為,竟然已至丹心境,甚至隱隱在他之上!以這般年紀達到丹心境,簡直匪夷所思。
陸韌山心下正煩躁,後面傳來一陣喧鬧,陸韌山回頭怒斥:「何事驚慌?」
一名陸家弟子縱馬前來道:「稟家主,皓塵不在隊伍里。」
昨日陸皓塵一劍刺傷季江南后一直魂不守舍,陸韌山看著心煩沒管他,又被季懷遠一陣明裡暗裡的暗諷給氣的不輕,所以今早根本沒有注意到陸皓塵有沒有在隊伍里。
「什麼?混賬東西!還不趕緊去找,一定把那個混賬給我找回來!」
離江州不遠處的一處竹林,厚厚的白雪將竹枝壓得很低,三間竹屋藏在林間,竹屋外的一塊青石上,黑袍的沈雲川盤腿坐在石上,兩隻手抄進袖筒里,沖其中一間竹屋張望。
「吱呀——」竹屋的小門打開,一名少女走了出來,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烏髮如瀑,五官嬌美,著一身布衣,袖子挽得高高的端了一隻盆,才跨出門檻,沈雲川就竄到她身邊問道:「怎麼樣?還能活不?」
少女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當然能活!廢了一晚上的勁要是還活不下來那我也不用回藥王谷了。」
沈雲川長舒了一口氣。
「讓讓!你擋我道了!」少女抬頭不滿的嚷了一句。
沈雲川這才注意到她手裡端的盆子,忙殷勤的接過盆子幫忙將污水倒掉。
少女揉了揉肩膀,繼續說:「雖然活命是無礙了,但怎麼著也得修養個把月,否則鐵定拉下病根。」
少女眼珠一轉,突然幾步跑到沈雲川身邊好奇的問:「他是誰啊?這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和你一道兒的。」
沈雲川眯眼一笑,神秘兮兮的開口:「不告訴你。」
「不說就算了!我還懶得管呢,」少女白了他一眼,「這離江州季家那麼近,要是被他們發現你,鐵定死得連渣都不剩。」
沈雲川笑而不語。
「算了,懶得管你,對了,他知道你的身份嗎?」少女將挽起的袖子放下,抬眼問道。
「自然是不知道的。」
少女哦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臉色微紅躊躇了半晌開口:「今年除夕,要不,你隨我回藥王谷一趟?」
沈雲川眉頭一挑,問道:「去幹什麼?」
少女的臉更紅了,咬了咬嘴唇:「我爹,想見你一面。」
「咳咳——」沈雲川被嗆了一下,有些尷尬的往四周看了看,突然站起來道,「呃,那個,我去找點吃的,這一宿還沒吃過東西呢,哈哈。」
轉身落荒而逃。
「沈雲川!你個混蛋!」少女氣的一跺腳,沖著沈雲川的背影大罵一句。
季江南醒來的時候,已是亥時,屋外又嗚嗚的起了風雪,吹得竹屋上的茅草刺啦作響,竹屋裡亮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搖搖曳曳,只照見三尺見方的角落。
季江南捂著胸口嘗試著坐起來,傷口被撕扯,疼的他一頭冷汗,大口呼吸,所幸呼吸已經順暢,已無性命之憂。
季江南口渴得厲害,伸手去夠床邊桌上的茶壺,結果一不小心一巴掌將茶壺掃落,發出一身脆響。
季江南正有些尷尬,有人救了他,他卻砸了人家的茶壺,這時門一推開,進來一名少女,看見他醒了連忙上前扶他躺下。
「你還不能起身,快躺好。」
季江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道:「謝就不必了,反正你也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謝我。」
季江南一囧,正要開口,少女轉頭沖門外一聲大吼:「沈雲川!!!死哪去了!」
季江南被這震耳欲聾的吼聲嚇了一怔,這少女看起來嬌小溫婉,突然一聲怒吼,瞬間把這感覺破壞得一乾二淨。
門外丁零噹啷一陣亂響,不一會兒門外探進來一個腦袋,像是沒睡醒,朦朧著眼睛問道:「怎麼了?」
「他醒了,你看著,別讓他發燒了。」少女冷冰冰的開口,乾脆利落的起身,走到房門口一腳將沈雲川踹了進去,拍拍手早走了。
季江南看著被少女踹得趴在地上的沈雲川,僵硬的抽了抽嘴角:「怎麼是你?」
沈雲川迅速從地上爬起來,順便整了整衣襟,從容的坐在屋裡唯一的一個凳子上,雲淡風輕的開口:「自然是見你在江州城外快死得差不多了,本公子大發善心,決定救你一命,所以帶你來的。」
季江南嘴角抽搐了一下,什麼叫快死得差不多了?會不會說人話?
「我謝謝你啊。」季江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這幾個字。
沈雲川心情大好,覺得他此時就差一把摺扇,否則此刻看起來一定是悲天憫人仙風道骨。
季江南見狀瞬間無語,這廝向來是個無賴,之前本想讓他出面證明大哥行蹤,可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大哥無礙,殺兄弒嫂的人,現在是他季江南。
季江南陡然沉默,自七劍門下山後,他就一步步被人算計,偏他還毫無察覺,殺兄弒嫂,陷害長兄,落得在這步天地,堪稱武林敗類。
江州城他是回不去了,七劍門,也不知還會不會要他這個有辱門風的弟子。
沈雲川眼光一瞟,見季江南突然沉默,瞬間將他的心思猜了個七八分,隨即漫不經心的開口:「季家喪事已畢,季三公子前往靈台寺為兄長誦經齋戒七日。」
季江南抬頭,愕然。
「這是季家傳出來的消息。」沈雲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季江南心下一松,大哥相信他的,還是護著他的。
沈雲川看著季江南的表情,嘴角的微笑擴得更大了,悠悠的開口:「三公子可記得,之前你說要請我為你大哥作證,證明他自湘南到江州從未中途離開?」
「是。」
「可我若說,他的確有中途離開過呢?」沈雲川笑的越發詭異莫名,「而且,他不在商隊那日,正是臘月初七。」
季江南瞳孔一縮,怒喝:「你胡說!」
沈雲川看這暴怒的季江南,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卻發現茶杯里沒有茶,茶壺還在碎了一地,乾咳一聲將茶杯放下,眼見季江南的眼睛都快噴火了,才開口:「自天風堡出來以後,我一直隨大公子的商隊一路往江州而來,臘月初七行經安陽縣,商隊停下休整,而大公子因略感風寒而在客棧房間內沒出來過,但是當天午膳的時候,我因口味不合上樓準備休息,途徑大公子房間時,見窗戶並未關嚴,我隨意一瞟準備回房,卻發現,大公子的房間空無一人,我以為我看錯了,就推了門進去,果真不在。而當晚戌時大公子下樓食晚膳的時候,身上卻裹著一股極重的寒氣,旁人覺察不出,只道是天氣太冷,而我自小生活的地方基本四季皆寒,故對寒氣異常敏感,試問,染了風寒的大公子,為何白天不在房裡休息,晚上有裹了一身的寒氣下樓?他去了哪裡?」
沈雲川的聲音像炸雷一樣在季江南的耳畔炸響,震得他整個人呆若木雞。
臘月初七,他在官道外的小路上,而二哥與二嫂被假冒他的人殺害,而沈雲川此時卻說,臘月初七,大哥根本就不在商隊!
若說熟悉季江南,除了季安承,就屬大哥季懷遠最為熟悉,那麼,殺了二哥二嫂,嫁禍於他的人,呼之欲出。
大哥,季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