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感面具,野生代碼,流浪的無權者
〈一〉
車輪無聲滾動,碾壓著冰冷的柏油路。
「若能捲起一陣塵埃就好了,沙粒飄進眼睛,讓它紅腫,讓它合情合理的丟下眼淚,也不在乎所謂男子漢之類的虛偽稱呼了,就這樣多好……」
先前的雨,讓筆直的柏油路一塵不染,如刷上一層嶄新的黑色油漆。
冷嗖嗖的強風,像成功逃脫追捕的罪犯,躲進了暖和的溫柔港——衣袖裡。
校園與家,兩點一線的生活,自以為是地不可改變之規律。
全亂成一團漿糊。
該回家么?蕭起久久佇立在馬路旁,拿不定主意。
再過上一個小時,是那些為利益追逐忙碌者的解放之時。
現在尚且空蕩,這偏遠的巷子,這清冷的石橋,都是躲避攝像頭的好去處……
然而蕭起卻選擇朝著亂了章法的高樓大廈積聚成的「森林」走去。
凄清之地,悲傷之人尤為顯眼,這兩物是天作之合吧。偶然的路人看到也會惺惺相惜,萌發同情,甚至想要試圖了解那些各異的苦楚,可憐和難過。
「我可能是假冒的悲傷了,雖然咽喉總覺得卡住了沒有尖刺的魚骨。」蕭起游步在商業街上,即便悲傷,卻害怕被發現悲傷,躲在喧囂之地,躲在這情緒多樣的「百花園」里,沒人會注意這黯然神傷的一株雜草。
「還是逃不了男子漢的頭銜吧!」
蕭起憤憤地跺腳,鼓起不了勇氣去凄冷之地,成為一名真正的悲傷之人。
在商業區,丟不下眼淚。
那五顏六色的燈光,刺激到眼睛乾燥不堪。
「這下是徹底流不下眼淚來了。」來自一名試圖卸去男子漢頭銜鬥爭失敗者的抱怨。
臨近打工者下班————
天色逐漸昏暗,天空仍舊明亮。
沿路擺放的垃圾桶散發著食物腐爛的惡臭味,貓狗浸濕的腥毛讓人厭惡,溫馨的暖燈彷彿在烘烤那些時髦的新衣。
蕭起也厭惡,新衣身上那股獨特的衣臭。讓人發暈,頭昏腦漲!
他低著頭加快腳步,想離開這臭味雜容的地方。
「哎喲!」
蕭起被不知形的硬物撞了個踉蹌,下意識捂著腦袋哀叫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男子抱著一個硬紙箱,裡面儘是生活零碎的日用品。
蕭起緩過神,睜開眼想看看這個火上澆油的冒犯者長什麼樣。
一米八的個頭,西裝被摺疊彎曲躺在男子的手臂上,斜斜的紅領帶上,他戴著啤酒瓶大的黑眼鏡。
這樣的打扮,起碼是白領。
蕭起見到這身打扮,到了嘴邊的怒語也有些柔懦。
「下次注意行人,別這麼冒失了——你抱著箱子去作甚麼?」
他溫和的歉笑說,「被炒魷魚了,運氣很不好……」
「你是什麼工作的?」
他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造物……」說到一半,眼神暗淡下來,無心的又換了一聲,「遊戲程序員。」
蕭起眼前一亮,他可太喜歡玩遊戲了,熬夜付出的年華不少,當一名遊戲程序員也是他有過的夢想。
蕭起接著問道:「那為什麼被炒魷魚了呢?」
男子嘆了一口氣,「不好說,說了你也不願相信,看你這身,應該是初中的學生吧,是接受正直價值觀的時候,我就不帶偏你了。」
「價值觀崩塌了,正巧需要重塑呢。」蕭起苦笑說。
一個遭受打擊的中學生,一個捲鋪蓋出門的碼農,二人面面相覰。
「你要去哪兒?」蕭起打破短暫的寂靜。
好像一把小箭戳中男子的軟肋,他無奈說:「先搬去公園看看有沒有寬敞的地方過夜吧……」
「你無家可歸了么?」
「算是。」
蕭起腦子一熱,激動說道:「不然你來我家吧,也怪可憐的。」
邀請一名陌生男子回家住,蕭起底子其實有些虛,但心裡卻總有一種莫名的同情或其它情感在役使自己。
〈二〉
男子同意了。
蕭起的家住在一條並不繁華的小街上,一條馬路貫穿這條街道,盡頭是一條渾濁緩行的大河。
這裡離學校不遠,因此這的房子榮升為了學區房。許多學生租住在這裡。
轉角的街堵的嚇人,汽車鳴笛,紅領巾結成長隊在大老師的引領下離開學校。三輪車的駕駛者興許是盲聾人,因為他知道已經堵的水泄不通,還拚命按著喇叭。
喧囂漫天的擁擠小街,一條花黃色的小狗小心翼翼的在車輛與人群里穿梭。
一名肥碩近半百的婦人,面露慈祥,眼含和藹地笑意,她剛剛給兩個包子鋪里玩的孩子送上幾個水果。
她笨重的身體往前街走著,頭會流連忘返的看向包子鋪的方向,嘴裡說上些客套話。
小狗走近她,本能地想從她身旁繞開。
婦人轉過頭看著後面,也控制不好方向。
就陰差陽錯的撞上了。
小狗被婦人的硬底鞋踩的仰天哀叫,身體癱軟地伏在婦人腳下。
婦人也被嚇了一跳,肥碩的身體抖動的厲害,和藹的面容忽然不知丟到哪個潮濕陰暗的地方去了,她怒目園睜,嘴撅的老高,對著腳下的花小狗怒斥:
「我要打死你去!」
然後輪起胳膊作起勢頭,小狗嚇地跳起,一瘸一拐地離開,嘴裡還不忘記哀叫。
像天氣轉晴,不幹凈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婦人又找到了和藹的笑容,看著身旁瞧熱鬧的路人,賠起笑臉來,說「剛剛踩到狗了。」
交錯轉角的街,交警刁著口哨,背對著那條堵成大雜燴的小路,他們正專心致志的盯著主幹道。也許是因為家裡那不爭氣的小孩子,他們也不想管那條糟心的小路,這可能會加重他們回家后暴戾的情緒。
過了這條小道,蕭起扶著男子的箱子步履蹣跚地來到家中。察覺到動靜的蕭母急忙過來看看情況。
「小起,這是?」
蕭起臉貼著紙箱,汗流浹背,「媽,這人要租咱房子。」
「啊?我沒有貼印招租廣告呀!」蕭母滿是疑惑。
蕭起連忙解釋,「媽,這個人是我找的補習老師!」
蕭母急了,好不避諱的說:「你自個兒上哪兒揀來的補習老師,也不怕被坑騙!」
蕭起見蕭母反應這麼大,語無倫次的解釋說「媽,這個男人不是補習老師。」
「怎麼又不是補習老師了,你給我繞糊塗了。」
蕭母被惹地哭笑不得。
「是這樣……阿姨。」站在一旁的男子插口說:「我和您的兒子是在路邊認識的,我是一名程序員,被老闆炒了魷魚,您的兒子見我可憐就想讓我搬過來住,我可以免費幫您的兒子補習數學英語之類的學科,不要工資,能包吃住就行!」
蕭母默然無聲,素不相識的男子讓她難以放下戒備。
「媽,那市面上的家教可是一個小時要一百塊多哩!」
「這……」蕭母有些猶豫了,蕭起的成績並不怎麼好,當家長的哪有不操心自己孩子成績的。這次月考剛有些起色,如果退步了,自己也在姐妹面前抬不起頭呀。
蕭母眼神遊移不定,終於眼睛飄向了男子的紙箱。
她問,「我能看看你這箱子么?」
「當然可以,蕭阿姨。」
蕭母彎下身伸出手翻了翻,箱子里有台電腦,換洗衣物,日用品,一些說不出名字的電子機器,搗鼓的有模有樣,沒有死肥宅的邋遢隨性。
這男的好像真是個白領,蕭母回頭重新打量起男子,男子端正的站立著,目光炯炯。
「你叫什麼,小夥子?」
他答,「我叫卓樹。」
「嗯…小卓啊,不是阿姨小氣……」
卓樹和蕭起一聽這語氣,心都涼了半截。
「這房子就這些大,你只能將就下,自備張床和蕭起擠一個房間了。」
話一說完,卓樹激動地熱淚盈眶。
「謝謝蕭阿姨!」
「不對不對。」蕭母搖搖頭,好像不怎麼樂意,「該改口了吧?」
「啊?」卓樹摸不著頭腦,這又不是去老丈人家。
蕭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正道,「卓樹你真是的!都什麼時代了還叫阿姨!要叫姐姐!」
卓樹恍然大悟,賠笑說「哦哦哦!姐姐!蕭姐姐!」
「這才對嘛!」蕭母樂開了花,「我做飯去了,小起,帶你卓哥哥去收拾一下。」
「好!」蕭起開心的應和道,滿腦子想的卻是,抓到一隻野生程序員,晚上打遊戲是不是可以開個掛什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