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妮
季節更替，好多人忘了好多人，好多人又替代了好多人。
但安妮卻從沒忘記過她的母親，儘管她自己已經快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書上曾說過，當一個人消失或者死亡時，只要有人還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的模樣，那麼她就不是真正的死亡。
她的靈魂會因人的思念而存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人們通常稱之為鬼或者亡魂，所以安妮打小就不怕亡魂。
她知道自己害怕的每一個鬼，都是別人朝思暮想想見又見不到的人。
而小姑娘從小也在一直在期待著，期待著終有一天自己能見到一位認識母親的亡魂，她會拜託亡魂。
讓他幫忙給一位叫阿莫琳的女子稍個口信，就說自己想她啦。
很想。
很想……
當然，安妮從未遇見過亡魂，所以這個願望也從未實現過。
書上還說過。
當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記得住她的模樣時，那麼這個人便是真正的死了。
所以，安妮拼了命的想留住母親在自己腦海中的印象，只是現在，她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
於是。
安妮緊緊將頭埋進提伯斯縫縫補補的大肚子中，低聲抽泣著。
……
「安妮姐姐，安妮姐姐，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呀。」門外傳來討厭鬼黛西稚嫩的聲音。
房間內沉默著。
「她可真會選擇看戲的時機，」安妮心想，於是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黛西又惹你生氣了？」黛西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小手不安地整理著自己凌亂的頭髮。
「安妮姐姐對不起，黛西發誓，以後自己再也不會弄亂頭髮了，安妮姐姐可別哭了。」黛西一字一字地說著，兩隻湛藍的大眼睛四處地轉動著。
安妮給黛西取名討厭鬼，因為她總愛跟在她的屁股後面，像森林中的臭屁蟲一樣，又粘人，又臭。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奪走自己父愛的小夥伴，尤其是後娘養的孩子。
……
安妮始終記得在小時候的冬天，父親總會在火爐前，用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抱住她，給她講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父親會給安妮講他們兩人之間的故事，他告訴安妮，她的母親擁有著天使一般的金色的頭髮和紅寶石般的雙眼。
他告訴她，他們如何相遇，如何害羞，如何在一起，如何吵架又如何合好，他愛她，正如她愛他一樣。
而每當這個時候，父親的嘴角總會上揚，然後溫柔地念叨阿莫琳的名字。
……
那個時候莉安娜還沒有認識父親，黛西也沒有出生，父親還會帶她從森林中拾撿板栗。
那個時候，安妮總會將板栗通通裝進口袋，但父親會嚴肅地告訴她，地上的板栗要給動物們留一些，這是大自然給所有生物的饋贈。
父親有些啰嗦，但安妮卻喜歡這種這種啰嗦，她會假裝聽不見，然後讓父親多講一些這個世界的大道理。
只是這一切在莉安娜和黛西來了之後就變了，父親開始不再變得那麼關心她，開始將注意力放在黛西身上，夜晚也不再替她捂住總會冰冷的雙腳，他們三個人住在一起，而她一個人。
「安妮姐姐，你不要哭好不好。」黛西在外門喃喃著，「剛剛媽媽讓我和你說，我們今天去梅林太太家吃晚飯。」
「噢～」安妮說道。
「還有，父親剛剛也讓我叫你，梅林叔叔還特意地讓我告訴你，鬼靈精怪是不能缺席的。」她說。
「你別哭了，安妮姐姐。」
安妮不耐煩地打開了房門，她的臉上早已看不到淚痕，只是紅著眼說道：
「誰說我在哭了。」
黛西睜著大眼睛，皺起兩側的眉毛，扮了一個委屈的表情，問道：「那你怎麼這樣啊。」
安妮看著表情古怪的黛西，先是一笑，然後表情繼續嚴肅起來，「關你屁事啊，臭討厭鬼。」
啪的一聲，房門關閉。
黛西站在門口，先是一怔，似乎被姐姐的動作有嚇到，然後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水珠連成線，掉下。
……
梅林的莊園在溪流的下方，距離安妮家的小木房也僅僅只有小半刻鐘的距離，當然，若是騎馬的話會很快。
由於狩場的需要，獵人們大抵都秉承著獨處的古老原則，甚至強壯一點的獵人通常是不允許方圓數十里或百里內有其他獵人駐紮和安居的。
否則，就視為挑釁。
作為優秀的老獵人，格雷戈自然知道這一點，可為了孩子們的安全，他不得不冒險將房屋修在離梅林莊園不遠處的溪流上方，無論如何，假如自己出了什麼事，他都希望孩子們能有個照應。
而在安妮最初的印象中，梅林叔叔十分嚴肅，一臉黑乎乎絡腮鬍讓他看起來凶極了，雖然他挺著一個大肚子，但是卻十分強壯，身高比起父親高出一個頭，宛如一隻成年的黑熊。
按傳統，他們兩人本該單挑解決矛盾，於是那一天，兩個男人在雪中站了半個鐘頭，安妮為父親擔憂著。
她很害怕這像黑熊一樣的男子將他父親打倒，然後像吞噬她母親一般，吞噬掉他的父親，但好在那一天，那個熊一樣的男子在對峙半天后，扭身走了。
於是兩家的關係開始變好。
而安妮也就開始肆意妄為了。
黑熊梅林總愛摸她的頭，他說被摸頭以後會長不高，於是安妮便扯他的大鬍子，一扯就是一大把，還常常趁他在岸邊將冰冷的河水中潑到他身上或者玩一些其他的什麼惡作劇。後來，梅林就給安妮取了個外號，「鬼靈精怪。」
鬼靈精怪，古老的土庫古爾的狩獵語中，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的意思。
……
夜晚。
梅林的小莊園前熱鬧非凡，為了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梅林太太更是為此提前了晚會的時間，她邀請了附近所有的獵人和他們的妻子，孩子。
每一個人都盛裝出席，孩子們穿著正裝，女人們穿上禮服，男人則披上將象徵著榮譽的獸皮，戴上獸牙項鏈。
肉香帶著喜慶從窗口溢出，順著小路飄向了遠方，暮色昏暗下，一匹坐著兩人的黑馬正朝著莊園的方向賓士。
安妮將手放在了父親的腰上，說實話她一點也不想去參加這個晚會。
「什麼好朋友都是假的，」她心想。
「還什麼鬼靈精怪呢！」
她本以為黑熊梅林舉行晚會時會第一個想起她，可當他的白馬載著莉安娜和黛西離開時，她就一點也不想去了。
還有父親，今天都不知道在幹些什麼事情，一整天都沒有出現。
直到日暮，終於才將她想起。
「我可不想去。」安妮心想，「哼，臭爸爸，原來你還知道有個女兒的呀。」
安妮將手重重地拍在了格雷戈的身上，嚇得父親連忙勒緊韁繩，詢問發生了什麼，安妮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扭過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可才剛到莊園的那顆麵包樹前，安妮就看了熊熊的羹火，以及一大群人。
她剛下馬。
人群整齊地祝賀道：「生日快樂。」
而黑熊梅林站在最前面，只見他將左腿後退了一步，右手在半空舞動劃了個半圓，鞠躬，然後說道：「歡迎我的鬼靈精怪，十歲生日快樂呀。」
父親則彎下腰給了她一個輕吻，手中捧著一個禮盒，溫柔道：
「女兒，生日快樂呀。」
響徹雲霄的掌聲中。
安妮淚目。
已經。
好久，好久。
都沒有人給她過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