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斐篇:卿卿子佩
又是一個焦頭爛額的通宵,沈銘斐很多時候都會懷疑自己這輩子是不是隻能對著屍骨未寒的死者度過每一個本該安然入睡的深夜。
沈銘斐不懷疑自己是天生就適合驗屍的,他不會在麵對屍首的時候嘔吐不止,也不會在驗屍結束很久之後噩夢不斷,在他的眼裏,屍骨都是死者想說的話,每一句話都很有可能是找出真相的重要線索。
可是誰能告訴他,這個放棄治療的慕卿卿姑娘為什麽也跟他一樣淡定自如地看著眼前已經開始發臭的屍首?
“沈銘斐,你看那裏!”慕卿卿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很驚訝,但卻絲毫沒有懼怕,她纖細的手指指著屍首的喉嚨,“你看他那裏好像有點不一樣!”
沈銘斐聞言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好奇地望了過去:“什麽不一樣?”
慕卿卿跺了跺腳,似乎在為自己的發現歡呼雀躍:“就是他脖子那裏有一條線!你看你看!那會不會是被人勒死的痕跡?”
沈銘斐皺起了眉頭,方才一番仔細的檢驗已經可以斷定死者是由於失血過多而死,跟窒息完全沾不上邊。
於是在這個時刻他對慕卿卿發現的所謂的勒痕產生了非常大的興趣,他迫切地需要搞清楚,窒息和失血究竟哪一個才是死者真正的死因,不同的死因對大理寺調查的方向也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影響,沈銘斐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查看得格外仔細小心。
但很快,沈銘斐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認真他就輸了。
當他將死者脖子翻來覆去查看的時候,他很無奈地發現了慕卿卿所謂的勒痕究竟是什麽。
死者是一個塊頭很大的男子,如果他還活著,笑起來的話肯定可以看到三層或是更多層的下巴,而作為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死者的脖子上很不出所料地可以擠壓出層層疊疊的贅肉。
“恐怕你要失望了,那不是勒痕。”沈銘斐收回了自己的好奇心,也收回了對慕卿卿的讚歎,開始緩慢地收拾自己攜帶的各種工具。
“不是勒痕?那是什麽?”慕卿卿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大理寺的第一醫工,說著還摸了摸她自己的脖子,她似乎有些急了,“可是你脖子上沒有,我脖子上也沒有,你不覺得這個痕跡出現在他的身上很可疑嗎?你難道就要這樣放棄檢查?”
沈銘斐的眉毛動了動,憑良心說他自認自己是一個好為人師的人,可慕卿卿這個丫頭卻是連半分的驗屍常識都沒有,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通俗易懂的語言將師父們傳授的艱深晦澀的知識說得明白清楚。
這時候他其實有些懊惱,他忍不住覺得,如果蕭武宥或是裴南歌還在大理寺,他們一定能想出辦法打發掉這個纏人的小丫頭。
可是當沈銘斐意識到自己產生了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又再一次窘迫了,他想到裴南歌那個小妮子之前也幾乎是這樣寸步不離地跟在蕭武宥的身旁,以前他總是嫉妒蕭武宥輕輕鬆鬆就俘虜了裴南歌的心,可當同樣的狀況被另外一個小姑娘試驗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作為一個男人,由衷地對蕭武宥當年的境遇感到同情並對他靈活機動的處理態度深感敬畏。
“這沒什麽奇怪的,你說的那個痕跡,隻能表示死者太胖了而已,”沈銘斐將最後一件工具裝進自己的百寶箱裏,扭過頭來瞥了一眼陪他一起蹲著的慕卿卿,“算了,這些東西說了你也未必懂,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少接觸這些血腥的東西。”
真相往往都是殘酷的,慕卿卿所謂的那個勒痕,其實是死者脖子上的贅肉在多年擠壓之後所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記,見證著死者在生前是多麽的……身強力壯。
慕卿卿垂著頭一臉的頹然泄氣,她鼓著腮幫子鍥而不舍道:“說不準凶手就是知道死者的脖子上有這樣的痕跡所以才故意在這個地方下手勒死了他,沈銘斐,你真的、真的不再檢查一下嗎?”
“我驗屍這麽多年,是不是勒痕我絕對比你清楚!”沈銘斐說著也生氣起來,他猛然站起身來,嚇得慕卿卿往後一仰險些就要磕到地上,幸而沈銘斐身手不凡第一時間就把她給拽了回來。
“謝、謝謝!”慕卿卿拍了拍心口表示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心肝終於恢複了正常,但很快她的心髒就跳得愈發凶猛,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離沈銘斐隻有一個手掌那麽寬的距離,仿佛她隻要稍微抬一下頭就可以親到他的臉頰。
於是她也就順著自己的心意以及懵懵懂懂的好奇心,真的就這麽做了,當唇瓣挨到他臉頰的時候,她甚至根本來不及觀察一向無所謂的沈銘斐究竟有沒有臉紅。
按照正常男女的進展,發生了這種事,這個時候女子就該果斷害羞地掩麵而逃,而回過神來的男子也許就該紅著臉追上前去向女子表明心意。
可是沈銘斐和慕卿卿都是非正常的男女。
沈銘斐的熊熊怒火幾乎就要從他的眼睛、嘴巴、耳朵裏冒出來,如果不是因為慕卿卿是一個姑娘家,他也許早就伸出了手去給她一巴掌。但慕卿卿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而且沈銘斐的修養也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不能隨便欺負女人。
慕卿卿當然也不會掩麵而逃,相反,她在看見沈銘斐的怒意之後卻更加猖狂地在他另外一邊的臉頰上也印上她的印章,然後她二話不說就拿唇瓣堵住了沈銘斐即將衝口而出的怒火。
一時間,沈銘斐的腦海裏竄出了很多的成語然後這些四個字的成語又被他飛速地改編,比如,短兵相接變成了兩唇相接,比如說兵來將擋變成了唇來嘴擋,再比如說螳臂當車變成了螳臂當唇……
可是最後的結果還是隻有一個,那就是唇臨城下之際,沈銘斐不得不打開城門繳械投降。
適當的時候對敵人示弱,是為將來的絕地反擊埋的伏筆,沈銘斐如此安慰自己。
慕卿卿心滿意足地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與沈銘斐保持著一步的距離,因為方才的那一連串的親近,此刻的她看上去顯得胸有成竹。
“我已經蓋過章了,沈銘斐,你就認命了吧。”慕卿卿一抹唇角,豪氣地說道。
慕卿卿揚起的臉蛋上泛著不太明顯的紅暈,如果她身上再有一件五彩斑斕的鬥篷,誰也不會懷疑她就是一隻驕傲的孔雀。
如果這時候給慕卿卿甩一耳光,那是裴高樞的風格;如果這時候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那是李子墟的風格;如果這時候笑眯眯拍拍慕卿卿的頭讓她一邊玩兒去,很明顯是蕭武宥的風格。
上述這些,顯然不符合沈銘斐以眼還眼、以眼還眼的人生準則。
所以,就在慕卿卿依舊沉浸在羞澀的得意中時,沈銘斐猛地湊近了她,並重重地印上了她的唇。
當然,這樣的突變還不夠驚喜,還不足以體現沈銘斐的獨特風格。
幾乎就在同時,沈銘斐推開了慕卿卿呆滯的腦袋,扯出一抹後發製勝的冷笑:“瞧,我已經把你蓋的章還給你了。我可從來不會認命。”
這一回,驕傲的孔雀換成了沈銘斐,他也學著慕卿卿的樣子揚起臉,削尖的下巴令他的輪廓更加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