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終有一天他會懂
而這邊趙府的調查卻並沒有多大的進展。
裴高樞仍在偏廳裏向趙府的人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蕭武宥聽到那些不痛不癢的問答渾身不舒坦,索性走出偏廳,在院子裏尋了個地方坐著慢慢琢磨。
“蕭司直,”李子墟也從偏廳出來,遞給蕭武宥一杯茶,“潤潤喉。”
“最該潤喉的應當是裏麵那位員外郎,”蕭武宥笑著道謝接過茶盞,“薛主簿呢?”
“員外郎讓他在旁記事,”李子墟如實道,“說是留個大理寺的人以示公正。”
蕭武宥笑道:“公正?他也就隻在這種時候不嫉妒大理寺搶走他們的差事,非但不嫉恨,反倒稀罕再多幾個大理寺來搶他們的苦差事。”
李子墟略微有些明白大理寺和刑部的糾葛,跟著笑起來:“員外郎這麽個問法,也不知要問到何時。”
“他向來如此,習慣就好,”蕭武宥端起茶盞淺泯一口,“不過他若是真能問得久些,那也算是幫了我們大忙。”
“為何?”站在旁邊的李子墟甚為不解。
“他若是一直問,我們就有借口一直留在此處,犯案的人很難有機會毀滅線索,”蕭武宥放下茶盞,沉若黑夜的眼眸泛著淡淡的笑意,“況且我相信不多時我們就會有新的線索。”
李子墟對於他的這句話隻能說是聽懂了一半,至於剩下沒懂的另一半,他也不再發問,而是將問題回到了案情本身:“我方才隱隱約約聽到你們說的話,馬元的死與別的熏香有關?可仵作不是說氣悶嗎?”
蕭武宥望著李子墟:“你想,一個人在什麽情況下可能氣悶?”
“溺水?著火?困在地窖?”李子墟絞盡腦汁想著氣悶的十種原因,終於恍然,“趙府的書房透氣不查,所以隻可能是有人故意令馬元氣悶,比如捂死他?”
蕭武宥點點頭:“仵作查驗的結果是茅溉死前沒有反抗和掙紮。試問一個正常人怎麽會毫無抵抗地被人捂死?”
“所以很可能馬元是根本不能抵抗,比如陷入了昏迷?”雖然李子墟來到大理寺的時日不長,但經過這個案子之後,他似乎與蕭武宥熟悉了不少。
“青藍和茅溉身上皆有南歌聞到的古怪香氣,與馬元有過接觸的也隻有他二人,他們確實有可疑,但是眼下沒有絲毫證據能證明他們與馬元結怨。”
“看上去我們似乎掌握了極為重要的線索,答案已經呼之欲出,”李子墟負手而立,“但實際上,我們根本沒有什麽強有力的證據。”
對於這樣的直言不諱,蕭武宥頗為讚同,他發出小聲的歎息。
李子墟擰緊眉頭道:“熏香如果不能作為證據,我們是否需要另尋線索?”
“等等!”蕭武宥突然道,“馬元為什麽來找趙侍郎?”
“我打聽過馬元此人,”李子墟在此事上確實做了準備,“他本是廣陵高郵人,與趙侍郎算是同鄉,前幾年來長安求學拜入趙侍郎門下,他讀書勤勉卻屢試不中,偏還清高自傲不願與人交遊,長安城與他相熟的人隻有趙侍郎。”
正在這時,李子墟神色微動,他衣袍飛躚,一個箭步上前行往偏廳的婢女攔住,轉身一拽就往蕭武宥這邊帶來。
蕭武宥一時驚詫,待二人走到近前才看清那婢女正是他們剛才提到的青藍。
“你無須驚慌,我們隻是想向你確認些事情,”蕭武宥站到青藍眼前,“你是否知道馬元來找趙侍郎所為何事?”
處在驚詫愕然之中的青藍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他很少到府裏來,院子裏的姐妹們也都沒有特別留意過他。先前,我與茶房的姐姐在回廊看到茅管家領他進來,之後才知道他是侍郎的學生。”
蕭武宥又問道:“你今日見著馬元的時候,他可有異樣?”
青藍又搖搖頭:“當時他好像很著急要向管家說什麽,見到我們之後還著急讓我們帶他去見趙侍郎,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我們都被他那樣子嚇著了,後來是茅管家吩咐我們去煮茶,我們才跑開的。”
“他有沒有說要告訴趙侍郎的是什麽事?”
“沒有,我們這些做婢子的不能多問。”青藍答得誠惶誠恐。
“你送完茶水之後,又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是否有人看見你?”李子墟繼續追問。
青藍睜大眼想了想:“去書房送完茶後就一直在茶房幫忙,後來是茶房的姐姐們提醒我到時候添水了,我才又走的,姐姐們都可以為我作證。”
蕭武宥示意李子墟仔細記下:“你再次來書房之時遇到了茅管家?”
青藍點頭:“茅管家從書房出來,很著急,他讓我守在門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茅管家的樣子一定很嚴重,我不敢多問,但我真的一步也沒有離開。”
“還有一件事想請問青藍姑娘,”蕭武宥麵色和善,“書房的熏香一直是由姑娘打理?那甘鬆香氣味別致,不知是哪間鋪子的佳品?”
“司直太看得起婢子了,香料如此珍貴,自然是由茅管家打理。隻是今早茅管家有別的事要忙,抽不出空才吩咐我去的。”
“茅管家忙什麽事?”蕭李二人不約而同地問道。
“茶房裏有個妹妹犯了錯,把薄荷葉和新茶混在一起,我們這些下人都知道府裏喝茶講究,擔心茶房因此受到怪罪,就求了茅管家幫忙,那時茅管家帶了幾個懂茶的姐妹過來一起揀茶葉。”
蕭武宥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擺手讓青藍退下。見青藍走得遠了,李子墟朝蕭武宥拱了拱手,轉身就欲進偏廳。
蕭武宥卻笑著攔下了他:“李評事,你好歹是大理寺的棟梁之才,質詢證詞這樣的活兒不必你特意去問,你放心,有人會幫我們問。”
李子墟順著蕭武宥的目光看向偏廳,當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想到偏廳裏的裴高樞方才挨個挨個問話的情形不禁笑著搖搖頭:“青藍的話並無錯漏,但若如她所說,在茅管家離開書房去找趙侍郎的這段期間,守在門口的她究竟做了什麽,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證明,她嫌疑很大。”
蕭武宥頗有深意道:“同樣,茅溉進出書房多次做了什麽隻有馬元能夠證明,但馬元已經死了,所以茅溉究竟做了什麽沒人知道,他的嫌疑也不小。”
李子墟試探地詢問著蕭武宥的看法,“似乎茅管家更為可疑?照青藍和其他人的證詞來看,茅溉他前後停留在書房的時辰並不長,這片刻的功夫他又是怎麽殺害馬元的呢?”
“不,”蕭武宥笑著搖頭,“在真相大白之前,這府裏的每個人都很可疑。”
李子墟皺著眉,依舊理著自己的思路:“而且,如果凶徒真是茅溉,他也一定會想到自己兩次進入書房的事情會遭人懷疑,他又怎麽會惹火上身呢?”
“所以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人不懷疑他,”蕭武宥舒展眉眼的輕鬆模樣與李子墟對比鮮明,“你想想,馬元死在什麽時候,大家才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若是死在茅溉第一次進書房之後,很可能會被中途進來斟茶或者突然回來的趙侍郎發現,那樣茅溉就是最可疑的人,他不會冒這個風險,”李子墟低眉沉思,“所以,較為穩妥的選擇就是在第二次進書房時下手,但……”
“但那樣也許可能會失手,”蕭武宥倚著廊柱,接著李子墟的話繼續說道,“如果他想要一擊必中,就得有另一層保障,而那一層保障一定得出奇製勝!”
李子墟皺眉,“若是真是如此,那凶徒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要布下萬無一失的局一定需要不少功夫,如果不是積怨良久,誰會大費周章?如果真是茅溉所為,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想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一直在不遠處聽他二人說話的裴南歌終於按捺不住,提著長裙從柱子後麵走出來,清淺的笑意映得她有如晚霞,“直接問他不就好?”
“裴姑娘,你不是已經回去……”李子墟訝然看向她身後,卻發現一臉無奈的阿九。
“哼,你當然巴不得我這礙眼的人早些回去,”裴南歌狠狠剜了眼李子墟,轉頭一臉得意地對蕭武宥道,“五哥,你又得感謝我。”
蕭武宥失笑,輕拍她因為跑得過快而一直聳動的肩膀:“你又發現些什麽?”
“南詔醍醐香,入鼻即醉,久聞就不省人事。”裴南歌一臉驕傲。
李子墟驚道:“馬元在書房待了近兩個時辰,果然是迷昏了之後行凶!”
“你還不笨嘛,”裴南歌彎起唇角,“仵作說馬元氣悶致死,堂堂趙侍郎家的書房總不至於比窮人家的地窖還窄?再說,馬元他有手有腳又有腦子,若是覺得氣悶難道不會去開扇窗?所以,凶手八成是趁他昏睡的時候,用手捂死了他。嘖嘖,這得多大的手呀……”
裴南歌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左手掌舉到眼前,手心手背翻來覆去看了一通又自顧自的把手掌往自己臉上比。
“捂死?”李子墟驚異出聲,隨即也抬起手掌拿到眼前稍微比劃了一陣,複又自言自語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哼,你懂什麽!”裴南歌鄙夷地瞪了眼李子墟,轉過頭去看蕭武宥的反應。
“誰買的?”蕭武宥並不理會她的自說自話,臉上既不見驚喜,也未顯出半分讚許。
“我哪知道,”裴南歌因他不冷不熱的態度暗自氣悶,送給他一記白眼,與此同時,她先前還高昂的興致瞬間跌落穀底,“怎麽辦?”
蕭武宥緩緩開口:“那就賭一把。”
他雙眼望向遠方,眉頭深鎖卻隱隱透著堅定。裴南歌晶亮的雙瞳裏倒映著他的身影,她竟鬼使神差地輕輕點頭回應他道:“好!既然你都這麽說,那我們就賭一把。”
隻有摸不著狀況的李子墟,雖然一臉疑惑,卻仍是隨著他二人的話語徑自點頭,或許,終有一天他也會懂。